第一篇 貢品 4貢品列車(第2/4頁)

五月八號,我去法院大樓簽字領取食品券,用波麗姆的玩具車把我第一次領到的糧食和油拖回家。每月的八號,我都去領一回。當然,打獵也沒停。糧食不夠吃,還要買些別的東西,比如肥皂、牛奶和針線。除了必須吃的,其他的我都拿到集市上去換。起初,沒有爸爸的陪伴我感到很害怕,可大家都尊敬爸爸,也就接受了我。獵物就是獵物,無論是誰打到了它。我還把獵物拿到有錢人家的後門去賣,我盡量回憶起爸爸教給我的辦法,自己也學會了幾招新的。肉鋪老板只買兔子,不買松鼠。面包房老板喜歡松鼠,他老婆不在身邊時,他就換一只,就換一只。警局局長喜歡野火雞,市長對草莓情有獨鐘。

有一年的夏末,我在池塘洗澡,不經意看到周圍生長的植物,高高的莖、像箭一樣的葉子、長著三片花瓣的白色花朵。我跪在水裏,指尖插進松軟的泥中,隨手挖出它的根莖。這小小淡藍色的莖塊雖然看著不像馬鈴薯,但吃起來味道卻一模一樣。“凱特尼斯!”(凱特尼斯是印第安語中一種水生植物的名稱。——譯者注)我大聲喊道。我的名字就是根據這種植物起的。我似乎聽到爸爸詼諧的聲音在耳邊說:“只要能找到你自己,你就不會餓死。”我花了幾個小時,用手和木棍把池塘底翻了個遍,把漂在水面上的莖塊全撿了起來。那晚,我們吃著魚和凱特尼斯根,直到我們吃得飽飽的。這是一個月來的頭一次,我們所吃的飽飯。

漸漸地,媽媽的精神又恢復了,回到我們身邊。她開始打掃房間、做飯、儲存我帶回的過冬食物。人們常和我們換些東西,也付給我們藥錢。有一天,我終於聽到了她的歌聲。

媽媽好了,波麗姆高興極了。可我卻冷眼旁觀,等著她再次從我們身邊離開。我並不信任她。我內心深處藏著對她的憎恨,憎恨她的脆弱、她的不管不顧、她一個月來對我們的離棄。

波麗姆原諒了她,可我卻與她漸行漸遠,在心裏築起一道墻,克制自己不要在心理上依靠她,我和媽媽之間的感情已和從前全然不同。

現在我即將赴死,而這種狀況卻絲毫不會改變。我今天在法院沖她大喊,可我也告訴了她我愛她。也許,這樣也就扯平了。

我呆呆地看著車窗,希望能再把它打開,可又不知這麽快的車速,打開車窗會怎樣。在遠處,我依稀看到了另一個轄區的燈光,是七區嗎?或十區?我不知道。我想到千家萬戶的人們,現在正準備上床睡覺。我又想到自己的家,此時窗板已經關了。她們正在幹什麽,媽媽和波麗姆?她們在吃燉魚和草莓嗎?也或者這些食物留在盤裏,根本沒動?她們是不是在看那台靠在墻邊的用電池的舊電視,在看今天節目錄像?她們肯定還會哭。媽媽這回能撐得住嗎,為波麗姆而撐住?抑或她已經撐不住了,把這現實世界的重擔留給波麗姆,讓她用孱弱的肩膀一人挑起呢?

波麗姆今晚準又跟媽媽一起睡了。一想到還有那臟兮兮的瘦貓陪著波麗姆,我的心裏感到寬慰了許多,如果她哭了,它就會拱著鼻子,爬到她的胳膊底下,蜷縮在她的懷裏,直到她平靜下來,墜入夢鄉。我真高興當初沒把它淹死。

想起了家人,此時的我倍感孤獨。這一天太漫長了。我和蓋爾是今天早晨一起吃的黑莓嗎?好像是上輩子的事了。我好像做了一個長長的夢,一個變得越來越恐怖的夢。也許,我睡著了,醒來後又會回到十二區,那個我生活的地方。

衣櫥裏肯定有各種睡衣,可我只脫掉上衣和褲子,穿著內衣褲上了床。床單是柔軟的絲織品,松軟的絨被讓身子很快就暖和起來。

要想哭,現在是時候了。明早,我可以洗掉晚上哭泣的淚痕。可我卻沒有淚,我太累了,也許是太麻木了,哭不出來。唯一強烈的願望就是此時我在別處。那就讓晃動的火車把我帶到夢鄉吧,在那裏我可以忘卻一切!

第二天早上,天空陰沉沉的,灰暗的光從窗簾透射進來。我被輕輕的敲門聲弄醒了,緊接著聽到艾菲·特琳奇的聲音,叫我起來吃飯。“起來,起來,起來!今天我們會特別特別忙!”有一瞬間,我設想著這個女人的腦子裏在想些什麽?她白天在想什麽?晚上又做了什麽夢?我想不出來。

我穿上綠色套裝,還不臟,只是扔在地板上一晚上,有點褶了。我用手指撫弄著嘲笑鳥的金圈。我想到了叢林,想到了爸爸,想到從睡夢中醒來,卻要繼續去面對生活的媽媽和波麗姆。

昨晚沒有梳頭就睡下了,媽媽在收獲節儀式上為我精心梳理的發型,今早看來還不亂,我也沒再梳頭。好在也沒有大的關礙,我們離凱匹特已經不遠了。我一到達那座城市,就會有設計師為我進行形象設計,為今晚的開幕式做好準備。我只希望我的設計師不要以裸體為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