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出去 31 第一地堡(第2/4頁)

唐納德試著笑了笑,但痛苦難當。他拿起托盤上的水杯,啜了一口。等到他放下杯子時,一絲粉紅的血跡已經呈螺旋狀漂在水杯裏。

“你上一次輪值,一直很忙啊,”瑟曼說,“有無人機和炸彈失蹤了。為了把你這些伎倆串聯起來,我們甚至喚醒了最近才進入冰凍的幾個人。你知道自己在冒多大的險嗎?”

瑟曼的聲音中似乎有著比憤怒更加糟糕的東西。開始時,唐納德有些拿不準那究竟是什麽。不是失望,也不是憤怒——他的憤怒,早已通過靴子發泄殆盡了。那是一種經過刻意壓制的情感,像是恐懼。

“我冒什麽險了?”唐納德問,“我一直在幫你擦屁股。”他晃動著杯中的水,向自己這位老導師致意。“你所毀滅的那些地堡,還有多年前陷入漆黑的那個地堡,它依然在那兒——”

“第四十地堡。我知道。”

“還有第十七地堡。”唐納德清了清喉嚨,抓起托盤上的一條面包,撕了一口,在嘴巴裏嚼了起來,一直嚼得雙腮疼痛,這才和著一口帶血的水吞了下去。他知道太多瑟曼所不知道的東西。這一刻,他突然意識到了這一點。同第十八地堡的那些交談,傾注在圖表和筆記當中的那些時間,將事情一點點串聯在一起的那幾周,還有作為負責人的那段時間,他清楚自己目前在體能上根本無法和瑟曼對抗,但他依然覺得自己比對方強大。賦予他這份自信的,正是他所知道的那些東西。“第十七地堡並沒有死。”他說著,又咬了一口面包。

“我也聽說了。”

唐納德嚼了幾口。

“今天,我會關閉第十八地堡,”瑟曼不動聲色地說道,“那地方可讓咱們……”他搖了搖頭,唐納德不由得暗想,他是不是想起了維克多,那個首領,那個在那地方的一場暴動中掉了腦袋的人。隨即,他意識到,那些他傾注了如此多心血和希望的人們,此刻也已不在了。所有他為夏洛特暗度陳倉的那些時間,所有希望這些地堡能熬出頭來的夢想,所有希望將來能在藍天下奔跑的憧憬,全都變成了鏡花水月。等到他咽下去時,那面包已是味同嚼蠟。

“為什麽?”他問。

“你知道為什麽。你一直在和他們交談,不是嗎?你覺得那地方還能是什麽下場?你到底在想什麽?”瑟曼的聲音中,第一次溜進去了一絲憤怒。“你還以為他們能救你?以為我們當中還有人有被拯救的余地?你他媽的到底在想什麽?”

唐納德原本不想回答的,但接下來這話,卻隨著一聲咳嗽,不自覺地溜了出來:“我以為他們理應得到更好的生活,我以為他們應該得到一次機會——”

“什麽機會?”瑟曼搖了搖頭,“無所謂了,全都無所謂了。一切都逃不出我們的手掌心。”最後一句,他幾乎是在自言自語。“遺憾的是,我還需要睡覺,不能事無巨細,事事躬親。就像是你把無人機送上天後,還得親自在現場,還得將雙手放在操縱杆上一樣。”瑟曼將手伸到空中,虛抓一把,握成了拳頭,又盯著唐納德看了一會兒。“等到天一亮,你便是我首先要解決的麻煩,這是你罪有應得的。但在我解決掉你之前,我還需要你告訴我你是怎麽做到的,怎麽在這兒冒名頂替我。我決不能讓這樣的事情再次發生——”

“這麽說我現在成了一個威脅。”唐納德又喝了一口水,潤了潤發癢的喉嚨。他試著深深吸了一口氣,但胸口的痛楚反而更加劇烈。

“你不是,但下一個效仿你的人有可能會是。我們殫精竭慮,想將一切都考慮周全,但一直都知道我們最大的軟肋在哪兒。任何一套系統,最大的威脅都來自於上層的反叛。”

“好比第十二地堡。”唐納德說。他還記得那個地堡,毀於機房內突如其來的一陣黑煙。他親眼見證了這事,親手結束了那個地堡,並親手寫了報告。“你怎能想不到那地方究竟出了什麽事?”他問。

“我們想到了。我們把一切都納入了計劃,所以才會有備案,所以才會有入會儀式。那是對一個人靈魂的拷問,一個可以放入我們的定時炸彈的匣子。你還太年輕,不能理解這事,但人類有史以來最難掌握的事情——而且咱們也從未曾真正掌握過——便是如何將至高無上的權力從一只手交到另外一只手中。”瑟曼攤開了雙手,一雙老邁的眼睛閃耀著別樣的光彩,政客的本色又在體內復蘇。“直到目前為止,我才用冷凍棺和輪值制度解決了這個難題。權力都是暫時的,而且從未曾離開過屈指可數的那幾只手。在這兒,並不存在權力讓渡。”

“恭喜。”唐納德啐了一口,想起自己曾建議瑟曼自封為總統,而瑟曼則說那是對自己的貶謫。唐納德此刻終於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