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翌日,沈煊下衙回家,卻見到了兩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一眼見到來人,沈煊幾乎快要認不出對方來了。

畢竟也當了幾年的院友,兩人也曾有一段兒交好期。哪怕後來關系冷淡,顧兄在他眼中也一直是個謙謙君子的形象,且因為出身書香門第,一舉一動之間雅意天成。

然而現在站在他面前這位,身形消瘦,眉目憔悴,甚至尚不過三十幾歲,鬢角卻已經染上了些許白霜。

隱隱發黃的面色,蒼白的唇色無不昭示著對方剛剛大病初愈的現狀。

這讓沈煊一時間難以回過神兒來。

而見到沈煊過來,顧況趕忙站起身來,沖著沈煊深深的鞠了一躬。聲音還帶著些沙啞卻也極為鄭重:

“多謝沈大人恩義,況沒齒難忘。”

對方大病初愈,又這般動作,眼看身子已經有些搖晃了。沈煊趕忙上去扶起對方。

“顧兄嚴重了,小弟也不曾幫到些什麽。顧兄能平安回來,全賴自身持正之故。”

聽到沈煊的所言,顧況卻是苦笑著搖了搖頭。

“若非沈兄之故,人家衙門哪裏會理會我這小小舉子,更不要提重新取證了。

沒有沈兄,如今為兄我怕是也跟那些舉子一般,功名被廢,此生再不得入仕。”

顧況說起這些,登時忍不住紅了眼眶。監牢這些日子,他是真怕啊,怕自個兒以後再也回不去了。更怕家中妻子兒女受他牽連。

科考舞弊,那是何等大罪。到時候子孫怕都要受到連累。顧家幾代書香,到他這裏要是落得前途聲明盡毀,他怕是立時死了都難以去見列祖列宗。

想到這裏,顧況又對著沈煊深鞠一躬:“況代表顧家感謝沈兄恩德。”

看著這樣的顧兄,沈煊忍不住嘆息:“顧兄一向沉穩,當初卻又為何那般沖動?”

只要肯仔細打聽一番,便可知曉言大人並未出過什麽詩集,更別提從一位名不見經傳的學子身上去買了。

若非如此,僅僅是跟那位“禍首”交往過幾次,怎麽也不能受這般的牢獄之苦。還差點就聲明盡毀。

哪怕沈煊一向不愛評價他人是非,此時也不得不說一句。

顧兄此事做的實在是太過糊塗。

聽出對方的未盡之語,顧況此時卻沒有絲毫臉面去回應。他能說自個兒是因為不想輸給對方才這般急躁的嗎?

!看著彼時的好友,目光還是一如既往清朗。他不由想起對方還是少年的時候。

彼時顧老師還未回來,兩人關系也是頗為不錯。那日,有位老翰林突然告老回鄉並打算日後長居此地。學裏眾人得此消息後紛紛蠢蠢欲動,他們四人自然也不例外。

然而沒能想到的是,前去的眾人紛紛鎩羽而歸,唯有那個連秀才都還不是的知府公子得以拜入席下。

得此消息,當時不過十來歲的少年卻是立即將買來準備送出的禮物收了回去,並且只字不提前去拜訪之事。

哪怕過了許久,顧況依舊記得少年那清亮的目光。

“那位大人既然已經不顧惜聲明收下知府公子且對上門兒的青年俊才一一拒之門外,怕是心中必有所求,就算此次真能收下咱們,有知府公子在前,認真教導咱們的可能性也不大。

倒不如在等上一等,打鐵尚需自身硬。只要自個兒學問好了,說不得日後咱們自有良師可求。”

事實證明,當年沈小弟的猜測是正確的。

之後不到一年,沈小弟便與顧老師形似師徒,張子健隨後也順利拜得大儒為師。而那位大人後來收下的弟子,卻是十天半個月的都難見到人家一面兒。

幾乎白白擔了個師傅的名頭。

可惜那時,他已經被嫉妒沖昏了頭腦,絲毫沒有小弟那份兒靜待機遇的淡然。

明明都姓顧,他這些年殷勤備至也不見老師態度有所軟化,而一個十來歲的少年人卻幾乎不費吹灰之力的得到了老師的青眼。

一念之差,他當時不知為何鬼迷心竅做下了那等事情。

此時看著對方依舊清亮的眸子,顧況心中不由更加羞愧的難當。見此時房間內並無閑雜人等,顧況咬了咬牙,終歸將折磨他這麽些年的隱秘脫口而出。

“沈大人大恩,在下實在有愧!”

沈煊一懵,這語氣不對啊,難道對方方年有什麽對不住他的事兒嗎?

果然下一瞬,便聽對方自顧自的說起道:

“當年在下因為嫉妒,曾經對子健兄說過一些挑撥之語,意圖離間大人與子健兄的關系。”

沈小弟一直以為自個兒是因為顧老師這才疏遠對方,其實那不過是其中之一。真正的原因,不過是他的虛偽罷了。

想到這裏,顧況臉上愈發的羞慚了起來,可當他真正說出口後,卻有種難以言喻的輕松感。

這些年,他每每見到沈小弟,總是!復雜難當。一方面,他想要證明自個兒不比對方差什麽,顧老師當年對他不屑一顧根本就是錯的。而令一面兒,卻又時時刻刻為著自個兒的卑劣舉動而心中難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