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希亞

“我們這是要去哪兒?”

平坦光潔的走廊映著我黑紋密布的身體。我追著媽媽,緊趕慢趕。她走在前頭,提著裙子,腰板筆挺——無論何時何地都是那麽優雅,這就是我的媽媽。她裙子的緊身胸衣裏襯著一塊襯板,那是用奇阿摩的皮做的,但外層包裹的織物讓它看起來仍然如空氣般輕盈;她知道如何描畫完美的眼線,好讓自己的睫毛在任何角度都纖長動人。我也有樣學樣地試過,但我的手總是抖,畫不好一條完整的眼線,每隔幾秒還疼得噝噝吸氣。所以,如今我喜歡簡約勝過優雅,比如松垮的襯衫,不帶蕾絲邊的鞋子,不必系扣子的長褲,還有能遮住大部分皮膚的寬大毛衣。我不過將近九季歲,便已經與浮誇打扮絕緣。

現在,疼痛已經是我生命的一部分了。原本簡單的動作得花上雙倍時間,因為總得停下來喘息忍耐。人們不能碰我,我不得不凡事都親力親為。我試著往血管裏注入來自其他星球的藥物和制劑,希望能多少抑制一下我的天賦賜禮,但它們只會讓我生病,更糟。

“安靜。”媽媽把手指壓在嘴唇上說。她拉開門,我們來到了諾亞維克莊園的屋頂停機坪。那兒停著一艘運輸艇,就像一只中途落下來歇腳的大鳥。它的貨倉裝卸門打開著。媽媽先看了看四周,然後抓住我的肩膀——隔著衣服,所以不會傷到她——把我拉上了飛艇。

一進入飛艇,媽媽就讓我在座椅上坐下,還在我的腿上和胸部緊緊系上了安全帶。

“我們要去見個人,他也許能幫你。”

§

診所門前寫著“達克斯·費德蘭醫生”。他讓我喊他達克斯就好,不過我還是稱他為“費德蘭醫生”。這是我的父母教給我的:面對比自己強大的人,要表示尊敬。

媽媽身材高挑,脖頸修長,總是微微前傾,看起來一副畢恭畢敬的樣子。此刻她的脖子上筋脈凸出,看得到一跳一跳的脈動,在她皮膚上閃動不停。

費德蘭醫生的目光一直逡巡在媽媽的胳膊上,因為她露出了她的殺戮刻痕。它們看起來很漂亮,痕跡筆直,間隔均勻,毫無殘忍的意味。我想,費德蘭醫生,這個歐爾葉人,應該從來沒在診所接待過梟狄人。

這是個古怪的地方。我一到就被安置在一間屋子裏,還有一堆莫名其妙的玩具。我按照以前在家時的玩法,選出了一些人形玩偶——那時候,小紮還和我一起玩兒呢。我把這些小玩偶排成作戰隊形,讓它們齊步前進,與角落裏的大號軟體娃娃對陣。一小時之後,費德蘭醫生把我叫出去,說已經完成了初步評估。可我根本什麽都沒做呢。

“八季歲確實年幼,當然,希亞並不是我所見過的最早獲得天賦賜禮的孩子。”一陣疼痛席卷而來,我拼命想要緩過一口氣。那感覺就像是梟狄士兵在縫合傷口前被告知沒有時間打麻藥了——我在档案記錄裏看到過。“通常這種事情都是在極端情境下作為自我保護機制發生的。這類情境的具體情況,你是否有印象?這有助於我們洞悉這一罕見天賦賜禮的來龍去脈。”

“我告訴過您了,”媽媽說,“我不清楚。”

她在撒謊。我告訴過她小紮對我做了什麽。不過我更明白的是,現在不能反駁她,因為媽媽要是撒謊,通常都是有好理由的。

“這樣啊。那很遺憾,希亞並不是簡單地獲得了她的天賦賜禮,”費德蘭醫生說,“這似乎是賜禮的一種充分顯形,導致的結果就可能是某種程度的幹擾錯亂。”

“您這是什麽意思?”我本來以為媽媽的身姿已經非常挺拔了,但她此刻坐得更筆挺了。

“生命潮湧在我們每個人的身體中流淌,”費德蘭醫生溫和地說,“就像液態的金屬流進模子裏一樣,不同的人塑造不同的形態,呈現出不同的個體表現。人在成長發展的過程中,身心的變化會改變生命潮湧所注入的模子,天賦賜禮也就相應地發生了轉化——不過,人們通常是不能在基礎性的架構上做出改變的。”

費德蘭醫生的胳膊光潔無痕,講話也不是神聖梟狄語的調子。他的嘴邊和眼睛四周刻著深深的皺紋,看向我的時候,那些紋路甚至更深邃了。不過,他的膚色和媽媽一樣,都是深色調的,這透露出他們血統相近。很多梟狄人都是混血兒,所以這也沒什麽奇怪的——我自己的皮膚是中等的褐色,在某種光線下幾乎能呈現出金色。

“您女兒的天賦賜禮,讓她能夠將疼痛吸引至自身,並投射給他人。這說明她的內在有些不同尋常,”費德蘭醫生說,“得進行深入的研究才能弄清楚究竟是怎麽回事。但就粗略的評估來看,她認為這是理所應當的,同時她對他人也並無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