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阿珂斯(第2/9頁)

他握住了她的手。

“我希望你們倆明白,我要跟你們一起去。”她熱切地說。

“不行,”他說,“你不能陷入那麽危險的境地。絕對不行。”

“你不希望我身處險境?”奇西的聲音比以前粗啞得多,她已經堅強得像頂梁柱一樣了。“你知道你回到這裏來,我是什麽感覺嗎?這個家已經經受了太多不安,太多失去。”她愁眉不展,一臉傷感。伊賽大吃一驚,這也難怪,她可能從來都沒見過這樣的奇西——自由地說出她想要什麽,自由地哭,自由地喊,讓大家不舒服。“如果要死在梟狄,那就讓我們死在一起,但是——”

“別那樣談論死亡,好像它一文不值!”

“你以為就你懂得嗎?”一陣震顫貫穿了她的胳膊、她的手、她的聲音。奇西看著他,他凝視著她的眼珠,將目光聚焦在瞳仁的邊界。“你被帶走以後,媽媽回來了,她……她無知無覺。所以,是我把爸爸的屍身拖出去火化,是我清掃了客廳。”

他無法想象,無法想象把自己父親的血從地板上擦掉的那種恐懼。難道不是應該一把火燒掉這座房子,然後永遠也不回來了嗎?

“你怎麽敢說我不懂得死亡是什麽?”奇西說,“我懂。”

阿珂斯驚恐無措地擡起手,撫過她的臉拉向自己的肩膀。她的鬈發蹭著他的下巴。

“行。”他只說了這一個字。表達同意,這足夠了。

§

他們商量好在出發之前睡幾小時,於是阿珂斯自己上了樓。他想也沒想就跨過了第六級台階,他的身體似乎還記得,這一級台階會發出更響的聲音。樓上的走廊有些歪,過了浴室就開始往右偏,大概是某種設計上的失誤。他和埃加共用的房間在走廊盡頭,他用指尖推開了門。

埃加的床上,床單卷成一團,仿佛那兒仍然躺著一個熟睡的人,角落裏扔著一雙臟襪子,腳後跟被鞋子染得發灰。而屬於阿珂斯的那半間屋子,床單緊緊地罩在床墊上,枕頭塞在床和墻壁之間的夾縫裏——阿珂斯總是不喜歡枕枕頭。

透過圓形的大窗子,他看見極羽草在黑暗中搖曳著,天空中有星星。

他坐下來,把枕頭放在大腿上面。床底下擺著的那雙鞋,比他此刻穿著的要小太多了。他不禁笑了笑,然後哭了,埋首在枕頭裏,掩住了啜泣聲。什麽都沒發生,他也不在這兒,他更不想在好不容易才回到家之後又要離開。

眼淚漸漸平息下來,他穿著鞋子睡著了。

§

過了一會兒,他醒來,站在浴室的淋浴頭下,沖水的時間比以前更長,想讓自己放松下來。但是毫無效果。

走出浴室的時候,他看見門邊堆著幾件衣服——他父親的舊衣服。襯衫的肩膀和腰線都很寬松,胸部卻有些緊——他和阿珂斯的身材完全不同。褲子倒是夠長,但也只能勉強塞進阿珂斯的靴筒裏。

然後他回到浴室,準備把毛巾掛起來——這是他母親一向要求的,濕毛巾和臟床單,不管是哪個孩子,一概都得——伊賽在那兒,穿著他母親的衣服,黑色的褲子用腰帶束住。她照著鏡子,戳了戳鏡像中的一道傷疤,頭也不回地:

“如果你想說什麽關於這傷疤的深邃哲理,我就打爆你的頭。”

他聳了聳肩,伸出左臂,把那些殺戮刻痕展示給她看:“我向你擔保,你的疤並沒有這麽醜。”

“至少這些是你自願的。”

是啊,她抓到了重點。

“你被梟狄的潮湧之刃傷成這樣,是發生了什麽?”他問。

他以前聽過一些梟狄士兵彼此談論關於傷疤的故事——不是殺戮刻痕,而是其他的傷疤,比如小時候不當心留在膝蓋上的白色小疤,入侵海薩時被人用餐刀猛擊,喝多了腦袋撞在門框上……他們聊起這些故事時都會忍俊不禁,樂不可支。但現在,伊賽的故事不可能是這種風格,他可以肯定。

“滌故更新,並不總是像他們灌輸給你的那樣,和平美好。”伊賽說,“那是上一次巡遊時候的事。當時我的飛艇需要降落在歐爾葉進行維修,抵達那裏的時候,我們的一個工作人員病得非常厲害,於是我們就去了醫院。在那裏,我們遭到了梟狄士兵的襲擊,當時他們正在搶劫藥房裏的藥。其中一個便砍向我的臉,把我丟在那兒自生自滅。”

“我很遺憾。”阿珂斯機械地說道。出於某些原因,他很想告訴她,歐爾葉的醫療援助都流向了哪裏——利紮克的支持者壟斷了它——而知道這件事的人少之又少。但這會兒可不是向她解釋梟狄實情的好時機,她會以為他在為那些偷取藥品、在她臉上留疤的士兵開脫。

“我不遺憾。”伊賽抓起水池旁邊的肥皂,像是要把它捏成兩半似的,然後開始洗手。“如果你也曾留下這種傷疤,你就很難忘記敵人究竟是誰。”她清了清嗓子說,“我借了幾件你媽媽的衣服來穿,希望你別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