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你自由了

林海何嘗不知道夏盈的想法,事實上在面對兩名軍官刻意引導自己向另一條運輸船,卻因為杜子強陳羽節外生枝,夏盈微微憂慮著看過來的時候,林海就已經洞悉了夏盈的真正願望。

一個出行會有一艘護衛艦隨行,會有李逸風那樣龐大氣勢哆哆逼人的存在護航的女子,其背後又有多少無奈和難以言說的蒼白。所以在新南星逃亡之時,她才會因為那種短暫的自由肆無忌憚的展現出自身真正的性格,可以不計身份不計現實和林海進行一場荒唐的逃亡之旅。而她無疑很清楚,逃亡中求死很容易,而他們一旦逃亡的生涯結束,面對現實的宿命才是終究難解的命題。

他會回到那個社會繼續他的小貴族之子的生活,而她仍然會回到女主播的位置,並在未來擔任起高層大勢力的平衡的關鍵要素。

世界很大,星空很大,但這些群星之中繁衍起來的生命,卻注定因為各自境遇不同而緣慳命蹇。

當庭樹戀上落花,當野馬在荒原追逐皎月,當渴望愛情的女子遇上了只想得到她身子的花花公子,當文學作品裏那些打鐵匠負責整修馬鞍的窮小子一眼癡迷上了貴族的公主。就決定了這些都是因為各自規則境遇不同,甚至哪怕是向往追求的不同,而在現實中沒有任何結果的事情。

庭樹永遠不可能留得住落花,野馬跑死也追不到月影,女子可能會被拋棄,打鐵匠的兒子可能會被絞殺。世間萬物間的羈絆本就沒有什麽道理,只有赤裸裸冰冷冷的規則和差距。

登上飛船看著整個新南星大地逐漸遠去的夏盈不理自己是否在那些幸存軍人們的心底是怎樣惡劣的形象,她只是背負著一個現實和冷漠的名聲,心如刀絞,卻還要在周圍的將官面前維持一如既往的氣度。

間隙去了趟洗手間,將自己關在其中,捧了把水輕輕拍打在面容上,洗去了臉頰沾惹的塵土,仍然恢復了那張出淤泥不染的容顏,只是這張面容上的兩只眼睛泛著紅微腫,不好看。

想到救援時那些軍方另一派系的將官們對林海“觀察”的目光,夏盈就覺得這樣的疼痛終究是必要和現實的,在靜寂的洗手間裏,看著鏡中之人消瘦的臉龐,她輕聲道,“也好……於你於我,這樣都好。”

……

同樣在那艘明顯和眾多飛船不同航行軌跡的運輸機上望著新南星大地的林海,抑制著胸口傳來的陣陣悸痛。這個不曾為林氏莊園的排擠和寡情所動容,在垃圾星面朝黃沙背朝星空的生活也沒有把他的腰杆彎折,這輩子情緒最大的波動在於母親的生命在手上流逝的那一刻,除此之外一直對自己人生遭遇冷眼旁觀的青年今天居然會對那個普通人只可遠瞻的帝國偶像展現出那樣不近人情的一面。又哪裏是不成熟的一時沖動行為,這其中未嘗沒有當斷則斷,忍痛有意為之的心思。

之於夏盈,盡管身份如遠星般璀璨而不可企及,但何嘗沒有她所背負的無奈,夏盈的那位五星上將父親尚有在高層政治上難以言明的苦衷和壓力,那麽這背後無形的大勢所趨和所需要維持的某種平衡,又豈是自詡要化為一顆小小維持均衡齒輪的夏盈可以輕言打破突圍?

換句話來說,她背後陳家李家,甚至帝國那些老牌大貴族大勢力的存在,甚至一個李逸風都攜帶的逼人壓力,而這些層出不窮接踵而至施加於林海的身上,對他又是否公平?會不會因為艱難而最終松手?如果結果最終會演變成怯懦,那回到最初又何必選擇相濡以沫?

不是所有事情都可以如電影劇情那樣,男女邂逅經歷生死便牽手一起到老。也極有可能如現實這般遠隔光年逐漸疏遠直到再也不見。

一個人生命中總要出現那麽一兩個惡人,教會愛,或者教會恨,但最終讓人從成長到成熟。

洞悉這一切的林海自然選擇了自己來做那個惡人,所以甩開她想要牽起他的手轉身走進紛飛大雪裏。

在垃圾星長大的林海這輩子其實沒有什麽野心,能不必艱難的喘氣就可以生存,不必經過你死我活的爭奪就能吃飽喝足,能結識幾個不需要勾心鬥角也值得相互依靠互相信賴的人,僅此而已便足可以知足。

人總說要在對的時間對的地點遇上對的那個人。他在興許不那麽和時宜也並不那麽合適的地點遇上了這個傳說中的帝國偶像,但他猶記得她憤怒時翹起嘴角的模樣,猶記得逃亡時她伏在自己背上的如蘭的呼吸和溫存,猶記得她在泳池入水翩躚的驚鴻一瞥,他們一起經歷了這一段不那麽容易忘記的旅程,這何嘗不是很美好的一件事情。

有時候的美好,不一定非要貪婪的據為己有,只需要這樣藏於心底,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