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儒勒·凡爾納大道的午夜 08

群島。

眾多的島嶼。有圓環,有紡錘,簇生的島嶼。人類DNA從深深的重力阱中漫出,如同油膜漂浮在海面。

調出L-5群島數據交換的圖形界面。已高度簡化。一個巨大的鮮紅色方塊在屏幕上咄咄逼人。

自由彼岸。乘坐航天飛機出入重力阱的那些遊客不可能徹底了解自由彼岸。它是色情業和銀行業的樞紐,是尋歡作樂的所在,是自由港,也算得上邊境小鎮,甚至也是水療會館。自由彼岸是拉斯維加斯,是巴比倫的空中花園,是地球軌道上的日內瓦,也是那個近親聯姻並經過精心改造的泰西爾-埃西普爾工業氏族的家。

飛往巴黎的土耳其航空的班機上,他們並排坐在頭等艙裏。莫利坐在舷窗邊,凱斯在她身旁,裏維拉和阿米塔奇則坐在走道那邊。飛機斜掠過水面,凱斯看見一個希臘島嶼上如同寶石般閃耀的城鎮。他伸手去拿飲料,看見自己的波旁水雞尾酒深處有一樣東西,好像一顆巨大的精子。

莫利越過他,抽了裏維拉一耳光。“別,寶貝。別玩花的。你要敢在我身邊玩兒潛意識的花招,我會讓你很慘,卻死不了。我就喜歡這樣。”

凱斯不由自主地轉頭去看阿米塔奇有何反應。那張光滑的臉上神色平靜,警覺的藍色眼睛中毫無怒火。“沒錯,彼得。別玩。”

凱斯轉回身,恰好看見一朵黑玫瑰倏忽一閃,花瓣閃著皮革般的光澤,黑色枝幹上長滿銀色的刺。

彼得·裏維拉甜甜一笑,閉上眼,轉眼沉睡過去。

莫利側過臉,玻璃上映出她鏡片的樣子。

他把自己塞進日本航空航天飛機的記憶棉沙發裏。“你上過天,對吧?”莫利問。

“沒。除了幹活很少旅遊。”空乘把讀數電極接到他的手腕和左耳上。

“但願你別得空適征。”她說。

“暈機?不可能。”

“不一樣的。失重時你心跳會加速,內耳會徹底抓狂。這會引發你的飛行反射,好像神經突然命令你疾速奔跑,身體也分泌大量腎上腺素。”空乘走到裏維拉身邊,從紅色塑料圍裙裏取出一套新的電極。

凱斯轉過頭,試圖分辨出奧利機場古老候機樓的輪廓,但航天飛機發射台周圍卻是一圈漂亮的沖擊波導流板,混凝土是潮濕的,窗口旁的導流板上噴著紅色的阿拉伯字標語。

他閉上眼睛,告訴自己航天飛機只不過是一架大飛機,一架飛得很高的飛機而已。這裏的氣味也像是在飛機上,有新衣服的味道,有口香糖的味道,有疲憊的味道。他在十三弦音樂中等待。

二十分鐘後,重力的大手將他緊緊壓住,如同來自遠古的巨石。

空間適應綜合征比莫利描述的還要難受,好在持續時間並不長,他最後總算睡著了。空乘叫醒他的時候,航天飛機正準備停靠日本航空的航站樓群。

“我們現在轉機去自由彼岸?”襯衫口袋裏飄出來的一絲頤和園煙草在他鼻子前面十厘米的地方飛舞。航天飛機上不讓抽煙。

“不是,還是咱老板的一貫風格,突發奇想,你知道吧?我們包了這艘飛船去錫安,錫安島群。”她碰了碰安全帶解除板,離開記憶棉的包圍。“要我說,這地方選得挺逗。”

“為什麽?”

“亂蓬蓬的辮子。雷鬼頭。拉斯塔。那地方大概已經三十年老了。”

“什麽意思?”

“你會明白的。我覺得那地方還成。至少讓你抽煙。”

錫安的創造者是當年的五位建築工人,他們拒絕回到地球的重力阱之中,並自行建造了居住地。他們歷經了鈣質流失和心臟縮小,最後才在居住區的中心圓環通過自轉建立了重力。從航天飛機裏面看出去,錫安的外殼全是形狀各異的板子拼湊而成,已經褪了色,上面用激光歪歪扭扭地刻著拉斯特法裏的標志,還有焊接工人的名字縮寫,讓凱斯想起伊斯坦布爾那些花花綠綠的樓房。

在莫利和一個名叫愛洛爾的精瘦的錫安人幫助下,凱斯艱難地穿過一條無重力走廊,來到了一個較小的圓環中心。阿米塔奇和裏維拉已不見蹤影,而空間適應綜合征的眩暈又再度襲來。“這裏。”莫利一邊說,一邊把他的腿塞進頭頂狹窄的艙門裏,“抓住橫條。就當你在倒退爬行,成嗎?你要朝著外殼方向去,就是往重力方向爬。明白?”

凱斯只覺得胃裏翻江倒海。

“你能成,兄弟。”愛洛爾笑起來,露出金色門牙。

隧道走到盡頭,卻莫名其妙變成了井底。凱斯喜出望外,這點微弱的重力對他簡直像是溺水的人得到一點點空氣。

凱斯伸展四肢趴在地上,卻有樣東西掉到他肩頭。“起來,”莫利說,“你難道要親它一口不成?”他翻過身,看見一大捆橡皮繩。“咱得弄個遊戲房,”她說,“你幫我掛繩子。”他環顧四周,這個房間寬廣空曠,每個平面上都東一個西一個地焊著許多鋼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