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報章社論(第4/8頁)

“這一路還算順利吧,呃,那個誰?”有人在他左肩旁尖聲尖氣地說道。

弗拉克轉身看去。“還行。”他強忍住沖動才沒說出自己的真實感想,誰也不知道自己淩晨四點在酒吧裏會碰上什麽人——至少有位高級政府官僚在被《時報》整得生不如死之後曾得出過這樣的結論。弗蘭克不打算向任何人泄露自己的身份,哪怕是那種讓人一看便知道是瘋子的家夥。此時身邊這位神出鬼沒與人搭話的健談客,就是那種讓人一看便知道是瘋子的家夥:從他套在頭上的尖頂長毛絨軟帽(鐵藍色,噴灑著全息星星),到腳上一紅一綠兩只短靴,簡直瘋到了家。盡管此人長著充滿熱情的深棕色眼睛和深紅色髭須,但看上去還是像個從改造營裏逃出來的“時尚罪”犯人。“請原諒我說話無禮,但我不是到這兒來開心理治療會的。”弗蘭克低聲說。這時酒吧招待恰巧斟好了酒,把酒杯往柚木吧台上輕輕一放,發出一聲脆響。弗蘭克端起小杯,嗅了嗅裏面無色透明的液體。

“正好,我也不是到這兒來找樂子的。”渾身五彩繽紛的家夥誇張地點點頭,隨後朝女招待打了個響指。“給我來一杯他喝的東西。”他尖著嗓子說道。

弗蘭克悶聲嘆了口氣,朝那群年輕男女看去。他們全都顯得幹凈利索,頭發剪得很短,可那副整潔的外表卻讓人感到壓抑不快:他們當中沒有一個人打耳孔、刺文身、留辮子或是烙疤痕。這讓弗蘭克想起了以前在某個地方經歷過的某件煩心事,不過在人類聚居的各個星球世界巡遊了三十多年後,他早已經歷夠了煩心事,所以具體是什麽事情,他的記憶已模糊不清。這些姑娘小夥兒看上去健壯得令人難以置信,人人都臉色紅潤,長時間在戶外活動的人才會有這樣的面色。他們大概是德累斯頓的學生,世襲管理家族的孩子,剛剛完成高等義務制學業,馬上就要進入政府官僚機構,趁這個空當出來享受由國家出資的就業前漫遊旅行。他們全都穿著灰色套衫和棕色的肥腿褲,似乎這身打扮就是他們的制服,不過也可能這幾個年輕人只是來自一個所有屈服於時尚的受害者都被趕盡殺絕的星球。但不管怎樣,他們彼此之間的打扮還是稍有不同,而這就說明,他們其實只是追求衣著統一,並非受制於死板的制服。

弗蘭克轉回目光,看著滿身高科技色彩的家夥。“這是極品原桶酒,勁頭很大。”他提醒對方,心中納悶自己為什麽又要搭話。

“好啊。”那家夥先聞了聞酒香,然後一口吞下半杯,“哇,哈!我還得再要一杯。你管這玩意兒叫什麽?”

“瑞伊朗姆酒。”弗蘭克厭煩地說,“這是陳年酒,貴得要命,從老地球直接進口來的。等到明天早晨,你就該後悔喝這麽多了。哦不,應該說等到晚上。不過,也可能等你該付賬時就該後悔了。”

“是麽?”這位好似顏料廠大爆炸似的人物端起杯子,在手中把玩片刻,然後把剩下的酒灌進了喉嚨,“哇嗚。正合我的胃口,多謝介紹。我敢說,我們會發展出一段長久而且成功的友誼。哦,我的意思是,我和這酒。”

“好啊,只要你不在酒醒後因為宿醉而責怪我就行。”弗蘭克抿了一口酒,掃視著酒吧,但除了那幫克隆人一般的德國遊民之外,這裏似乎再沒有別人能為他解圍。

“那麽,你要去哪兒,老兄?”那家夥問道。女招待又把第二杯酒放到他面前。

“七角星系,只算是下一站。”弗蘭克明白自己已經躲不過這場談話,於是幹脆投降。“接著可能要去新德累斯頓,然後是維也納。我聽說他們接收了一些來自莫斯科的難民。你知道這類事情嗎?看來我得跳過新和平星系了。”他聳了聳肩膀。“等到這條船走了一整圈又回到新德累斯頓時,我會再次上船,返回七角和地球,但也可能會根據新的工作安排再去別處。”

“啊,是這樣。”這個五短身材的家夥皺起面孔,像是在思考什麽事情,“這麽說,你是個記者?”

“不,我是個戰爭博客撰稿人。”弗蘭克實話實說,不知自己是該覺得懊惱還是滿意,“你呢?”

“我是個醜角演員,藝名叫‘斯文加利’。只不過現在我下班了,如果你想讓我講個笑話,我就得先問清楚,看看你的文化背景是不是允許我開這種玩笑。”

“嗯。”弗蘭克凝神觀察著這個小個子男人。在他腦海中的某個地方,好像有個齒輪傳動系統開始轉動,然後哢嗒一聲鎖定了位置。他喝了一大口朗姆酒,讓酒液在嘴裏打轉,隨後一口咽下。“是這樣。那麽,真正的你是個什麽樣的人?哦,我不是要專門記錄這種事,只是隨便聊聊——現在我也下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