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住手!”遠處傳來的叫喊聲有氣無力,效果卻超乎我的意外。

戈登的動作停下來。他目露兇光,高舉的拳頭一副要打爛我臉的架勢,卻遲遲未動。不對,用更準確的說法,他緊握的拳頭不斷顫抖,仿佛被一股看不見的力量給抓住了。他滿面怒容,牙齒咬得喀喇作響,顯然非常想殺我,但就是做不到。

我試了試,發現依舊無法動彈,於是扭頭望向遠處。只見遠藤被阿萊希架著,正一瘸一拐地慢慢朝這裏靠近。他捂著自己的肋部,海水正從濕答答的衣服上不斷滴落。

戈登為什麽——神經植入物!它貼在戈登的太陽穴上,而且起效了。

“站一邊去。”遠藤說。他的口氣冰冷,但戈登照做了。雖然他身子抖得跟篩糠似的,顯然在和潛意識做著卓絕的鬥爭。

他胸口劇烈起伏,齒縫間還發著低低的咆哮,黃色的眼裏也滿是怒意。我猜那咆哮源於他心智瘋狂的掙紮,因為與此同時,遠藤呻吟一聲,雙手抱頭跪倒在地。

我強忍疼痛坐起來。要是遠藤沒能控制住戈登,我可不希望自己還像個妓女那樣岔開兩腿等著他。

阿萊希扶住遠藤,“撐得住嗎?”她轉向柯林斯,“幫我一把。”

柯林斯猶豫著,不知該幫我還是幫遠藤。她的好意我心領了,可這會兒讓遠藤保持清醒才是第一要務。

“去吧。”對她說完這句話,我便逞強站起身,接著馬上後悔起來。渾身疼痛,簡直酸爽,肯定得養個幾天。不過,雖然我才是那個被戈登一頓暴打的家夥,遠藤看起來卻比我更慘。

“他怎麽了?”柯林斯幫遠藤站起身,一邊問阿萊希。

“是戈登。”遠藤喘著粗氣,他雙眼緊閉,“他在抵抗,他——”

“從我腦子裏滾出去!”戈登高聲咆哮,揮拳砸向自己的腦袋。他也許不知道自己被植入了設備,不過這樣下去那裝置可能會在無意之間被敲壞。不管哪種情況,遠藤的控制都無法長久維持。

遠藤痙攣著朝後倒在兩個女人的臂膀中,“我……知道……他……是怎麽——啊!”他後背弓起,鼻血噴湧。

和戈登之間的連接正在害死他。我走過去取下他的耳機,然而事情沒發生任何變化。我原本以為那上面有什麽裝置能讓他和目標相連接呢,看來估錯了,“怎麽才能中斷連接?”

“不行。”阿萊希說。

“這樣會害死他的。”我抗議道。但心裏有個聲音說,管他死活呢。

她低頭望向遠藤,“只有他才能斷開連接。”

遠藤突然雙眼繃得渾圓,還一把扯過我胳膊,“我猜得沒錯。是你。他要殺你。但這……一定是……他……啊啊啊!”

不遠處,戈登跌跌撞撞地走著,半是呻吟半是咕噥,仿佛遠藤還騎在他背上。他的胸膛劇烈起伏,附著在上面、已經破爛不堪的肌肉隨之分崩離析,露出條狀的橙色覆膜。

就像涅墨西斯和其他怪獸一樣,戈登如今也擁有了這種爆炸性的生理結構。以我的親身經歷來看,那玩意兒威力無窮。就算戈登體格遠勝常人,也未必捱得過這種液態炸藥的沖擊力。

“遠藤!”我吼道,“壓制住他!朝海那邊走!”

遠藤和戈登的思想產生了共鳴,他們開始以相同的節奏大口喘氣,還一道走向大海,異口同聲地說:“她來了。”在發生去年的事情後,如果有人看著大海念叨這句話,那一定只有一個原因。涅墨西斯。我不請自來的守護神。這頭想救我於危難之中的巨獸每次登場必定聲勢浩大。果然,數裏的洋面外,十數米高的巨浪正撲岸而來,其中還隱約現著她近十米長的背刺。

我得說,這種高貴的義舉,或者本能,會把我們統統坑死。等她停下——如果她會停下——滔天的巨浪已經把這裏徹底沖刷了一遍。涅墨西斯肯定不知道牛頓第一運動定律是什麽。

而且在找處高地避難之前,我們還得先搞定戈登。

“遠藤,”我說,“加油,你這-婊-子-養-的。把他往海邊推。”

戈登直勾勾地瞪著涅墨西斯,往前踏出了一步,又一步。看那搖搖晃晃的動作,他肯定知道自己又被控制了。同時,遠藤抖得跟篩糠似的,眼珠上翻,不過戈登還在繼續朝前移動。

我指向那塊刻有文字的花崗巖,“躲後邊!”

見柯林斯和阿萊希架起遠藤,我也開始拖著疲憊的身軀向那一米多厚的石頭前進。我恨不得手腳並用往前爬,但每前進一步,都得喘上三喘。好不容易追上他們,我回頭望向戈登。他已經走到了五六十米開外。夠遠了,我抽出手槍。

“遠藤,能聽見我說話不?讓他面朝這裏。”

戈登緩緩轉過身,雙眼死死地盯著我。媽的,我已經受夠怪獸的眼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