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我畢竟沒有完全被憤怒沖昏頭,一部分腦子立刻開始運轉,計算起所受的傷害。刀刃深深地插進我的大腿,右側不遠處就是股骨,不幸中的萬幸是它遠離動脈,我還不至於失血過多而死。

就在這時,遠藤拔出匕首,隨之而來的劇痛減弱了我絞拉的力度,趁著我低號之時,遠藤脫身而出。他的面龐因為痛苦和瘋狂而扭曲。哼,至少他那狂妄的表情終於不見了。

可隨後,我的視線便遊移到他的武器上。那把短匕刃部只有五厘米長,能造出的傷口有限。我爬起身,抖了抖腳,發現自己並未傷筋動骨,於是腦子逐漸清明起來。

遠藤本可以幹掉我的。這樣的機會出現了好多次,但這把匕首最能說明問題。遠藤只要破開我的股動脈,戰鬥就已結束。就算被我鎖住下肢,他也依然有能力做到這一切。但他沒有,他只是刺傷我的肌肉,用的還是這麽小的匕首。如此一來,他既能脫身,又不會真的傷到我多少。當然咯,我恐怕得瘸上個幾天,可是別說有生命危險了,連疤到時可能都不會留一個。

我轉向他,雙拳依舊緊握,“你不是真心要我死。”

遠藤面無表情地瞪著我,肩膀因沮喪而微微垂下的動作卻被我給留意到了。遠藤的確不想殺我,他不過希望我這麽認為。好一出大戲,居然把我完全蒙在鼓裏。

正在此時,屋頂突然一陣震動,我幾乎跌倒在地。“這他媽又是怎麽回事?”我喊道。

只見遠藤瞪大雙眼,從口袋裏掏出一個什麽東西摁下了按鈕。

“……在你們上面!”伍德斯托克的嚷嚷聲突然在我耳中響起,“聽到沒?她就在——”

我沒必要繼續聽他往下講了。震動的樓房已經說明一切。“收到,”我試著讓語氣聽上去不那麽緊張,“去指定位置做好準備。”我轉向遠藤,“如果我是你,現在就該跑了。”

他的確跑了起來,然而方向似乎不大對。他沖到我身旁,從黑外套的內袋裏取出、打開一個長條狀的盒子,露出一坨黑藍色的物體,那東西像是泳帽,外邊還有個白環。“戴上。”

我照他的吩咐做了,“這是什麽?”

“在和迷子連接時增幅腦波用的。”

我把帽檐下拉到耳朵處,觸到了一個耳機樣的裝置,遠藤控制戈登的時候也戴了同樣的東西,“這個……”

“信號轉換器。”他幫我正了正“泳帽”。我頓時有種戴著毛線帽的感覺。

“你那時不是——”

遠藤輕點自己的腦袋,“外科植入物。”說著,他往回望去。我們腳下的震顫更加劇烈了。

我有一打問題想問他,包括這玩意兒到底該咋用,安全性能如何等等等等,可是時間不允許。甚至在這百米高樓之上,我都能聽見滔天巨浪的轟隆聲。

遠藤脫掉外套,他內裏居然是一套降落傘服——和我穿在身上,隨時準備自救逃命用的那套一模一樣。“祝你好運。”說完,他就從屋頂邊緣跳了出去。

正常情況下我肯定會奔過去看降落傘有沒有及時展開,讓他不至於變成大地上暗色的汙點,不過屋頂另一邊升起的龐大陰影牢牢地吸引了我的注意力。下落的水幕中,一張巨臉露出來,她深邃的棕色眼睛筆直地盯向我,眼神中滿是狂怒、恐懼和惡意。

這……不對。

我死定了。

我會變成祭品,另一個亞歷山大·泰利。

我能感覺到自己渾身抖得跟篩糠似的。

隨後連這都感覺不到了。

可是迷子的目標不是我。她的視線來回搜索,尋找著什麽已經不在的東西。遠藤。找不到他,再加上發現我並未遇險讓她十分困惑,她朝著樓房側面探過身子。假如她看見了遠藤,那日本佬可就吃不了兜著走了,當然我也好不到哪兒去,這大姑娘發起脾氣來沒準兒就把這樓給拆了,那樣我自然也就成了遠藤的陪葬。

“遠藤,”我壓低聲音,飛快地說,“離大樓近點,她在找你呢。”我沒等他回答,“伍德斯托克,你準備好了沒?”

“準備完畢。”他說。

涅墨西斯側身的動作仍在繼續,現在她腦袋的高度與我持平。我敢說遠藤馬上就要落入她的視野,於是一瘸一拐地朝她走去,同時壓抑著每一根緊繃的神經,要是我真像日本怪獸電影裏的那些小姑娘一樣尖叫了,那多沒面子啊,“迷子!”

可能沒聽見,也可能沒在意,她對此毫無反應。我深吸一口氣——滿嘴她身上滴下的海水的腥鹹味兒——扯著嗓子又喊了一聲:“迷子!”

怪獸停下了。

還停留在我視線裏的一只眼睛轉回來,那黑色的瞳孔倒映出我現在的模樣:衣衫染血,步履不穩,眉毛因為恐懼而擡得老高。我這副樣子挺見不得人,不過她直起腰,看來終於松了口氣。只是瞬息之後,她哈出的熱氣便撲面而來,差點把我掀翻在地。那呼吸倒是不重,然而裏頭夾裹的腐魚味實在太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