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共生 第十五節(第3/4頁)

吉住指示完畢以後,松了口氣,他泡上一杯茶,回到自己的桌旁,呆呆地望著從茶杯裏升騰而起的白煙。

移植腎摘除手術過後,麻理子明顯變了。

她陷入了極度憂郁的狀態。開始,吉住還以為是移植失敗導致麻理子精神上的自閉,因此,他才建議麻理子父女考慮再次移植,目的就是想讓麻理子不要絕望。為了減輕麻理子的思想包袱,吉住還告訴她,現在出現了一種叫做CAPD的新式透析法,就算重又回到以前的透析生活,情況也已經有所改觀了。

然而,如今回過頭來看,麻理子當時的心理狀態可能要復雜得多。

那時吉住為什麽沒能刨根問底地弄清楚麻理子是不是沒有吃藥呢?小孩子是有可能故意不吃藥的。有的是出於一種對大人的逆反心理,有的是不喜歡由於藥物的副作用導致的臉部浮腫,有的是因為擅自在外過夜或是外出旅行沒有攜帶藥品,總之理由是五花八門。還有些小孩覺得身體狀況很好,根本無須服藥,就自己把藥給停了。殊不知,正是藥物的作用才使得他們身體感覺良好

其實,說老實話,吉住對兒童的心理也不甚了解,他不知道應該怎樣和孩子們打交道。之所以會這樣,吉住認為也許是由於自己沒有小孩吧。

工作後不久,吉住就和大學時的一位女同學結婚了。起初,兩個人都在大學的醫院裏上班,根本沒時間養育小孩,婚後過了好些年,等到兩人終於都閑下來的時候,卻得知吉住精子異常,不能使女性受孕。

原先,妻子一直放不下工作,每次都措詞強硬地說服吉住晚一點要孩子,可這回,她一聽到這個結果,馬上就把臉轉到一邊,背對著吉住。

這時,吉住察覺到了妻子投來的輕蔑的目光。

真應該更仔細地做好麻理子的思想工作,雖然已經到了這步田地,吉住還是覺得很後悔,真該和麻理子多說幾句話。

有一段時間,麻理子似乎從昏暗的陰影中走出來了,不但很聽父親和吉住的話,而且還同意接受再次移植。吉住當時覺得麻理子已經把摘除的打擊挺過去了。

然而,事實卻並非如此。

這一點,只要看看這次進行移植時麻理子的表現就明白了。麻理子還沒有重新站起來。兩年前,她也不是因為移植失敗而感到憂慮,一直閑擾著麻理子的是吉住他們並不知曉的別的什麽東西。麻理子把它藏在心裏,誰也沒告訴。她還裝出振作起來的樣子,欺騙了所有的大人。而吉住他們卻沒有發現。

難道已經太遲了嗎?

難道已經無法再抓住麻理子的內心了?

吉住心想,不會是這樣的!

與其做一個不能讓患者信賴的醫生,還不如不幹了!

自己要多跟麻理子談談。

這天傍晚,吉住朝麻理子的病房走去。

麻理子一個人躺在房間裏的床上,正望著天花板發呆。輸液的膠管連著麻理子的手臂,輸液瓶裏裝的是吉住開的治療排斥反應的藥劑。

吉住的突然來訪讓麻理子有些吃驚。這也難怪,到目前為止,除特殊情況以外,吉住只在固定的時間來這裏查房。

“怎麽了,不能到外面去有點不高興?”

吉住上前搭訕。

麻理子一言不發地把頭扭到了一邊。

吉住倒不介意,自己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下了。

“排斥反應的情況還不嚴重。”吉住接著說道,“下次我給你看照片。你還沒見到過自己腎臟的照片吧?只要你堅持吃藥,就絕對能夠康復。不用擔心!”

“……”

“沒事的。上次移植的時候不也是這樣嗎?一丁點的排斥反應馬上就會好的。我保證給你治好,用不了多久你就可以在家裏吃好吃的東西啦!”

“……”

“另外……”

吉住話鋒一轉。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決定問了。

“你能告訴我,上次移植時發生了什麽嗎……我知道問這樣的問題不好……你不願吃藥一定有什麽原因吧?”

“……”

“能不能跟我講講?”

麻理子沒有說話。不過,明顯可以看出她的內心在動搖。

吉住也沉默了好一陣,靜靜地等待麻理子的回答。屋裏靜悄悄的,吉住覺得這種寂靜就像飛揚的細雪一樣,從天花板上落下,堆積在麻理子的床單上。

“醫生,我困了……”

麻理子總算開口了。

“是嗎……”

吉住站了起來。他覺得還算有進展,至少同剛做完手術的那段時間相比,麻理子更願意與人交流了,盡管還只是一點點。

“不要擔心排斥反應的事情,我一定會幫你治好的。”

說完,吉住離開了病房。

第二天夜裏,吉住又重新看了一遍針吸活檢的結果。用電子顯微鏡對凍結切片做的檢查的結果也出來了,吉住拿它與光學顯微鏡的結果相對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