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進化 第十一節

醫院門口的大廳裏鴉雀無聲。安齊重德一個人坐在沙發上。

照明燈都已關掉了。平時由於患者多而顯得擁擠不堪的掛號窗口,現在已拉上了米色的窗簾,就像是在拒絕接受安齊似的。平時排列得整整齊齊的黑色沙發,在沒有人的現在看來,竟覺得有點滑稽可笑。掛在墻壁上的大鐘“嘀嗒嘀嗒”地走著,時間一秒一秒地在消逝。在喧囂嘈雜的白天,恐怕沒有人會聽到這個聲音吧,但現在聽到這聲音,卻讓人感覺很不安。

只有取藥窗口還亮著黃色的燈光。但就連這個窗口的窗簾都放了下來,裏面什麽都看不到,好像有人在動。但在做些什麽,安齊就不知道了。

安齊擡頭看了看墻上的鐘。他在這兒坐了有三十多分鐘了。

麻理子的臉浮現在了眼前。麻理好像在懼怕著什麽。是什麽呢?麻理子不說。麻理子至今都還沒有向自己徹底敞開心扉,但有時會向安齊投去求助的目光。安齊從麻理子的眼睛裏讀出她有心事。但是,當安齊回視她時,她卻一下子把臉轉到一邊去了。該怎麽辦才好呢?好像連她自己都感到很困惑。

探房的時間到了,該走了。當安齊站起來的時候,麻理子擡起了上半身,盯著安齊,她的眼睛好像在訴說著:“你別走,我好怕。”安齊想起了昨天晚上麻理子說過的話。

安齊握了握麻理子的手,麻理子用力地回握著。當安齊準備松開手時,麻理子仍緊緊地握住安齊的手,好一會兒都沒放,安齊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的手。

“我得走了。”安齊這樣說道,松開了麻理子的手。

從走出病房,到把門關上,安齊感到麻理子一直都在看著自己,而當他把門關上的時候,他感到一股近乎絕望的痛苦襲了過來。

“沒辦法,因為探房的時間到了。”在那個時候安齊這樣勸她,儼然一位明白事理的長者模樣。

當他在走廊上準備朝電梯走去的時候,他馬上意識到他錯了。探房時間根本不是問題。難道此時不是應該守護在麻理子的身邊嗎?自己一直在努力去了解麻理子,但這只不過是一種惺惺作態罷了,難道不是嗎?麻理子正是因為看穿了這一點,所以才沒有完完全全地對自己敞開心扉。難道不是嗎?安齊打算往回走,但雙腳卻不聽使喚地繼續朝前走著。麻理子的病房在自己的身後逐漸遠去。

沒有使自己返回病房的動力,但也不能回家。安齊坐在大廳裏,想讓自己這份暖昧的感情好好地冷靜下來。現在打算怎麽辦?自己也不知道,一片茫然。現在待在這裏,哪兒都去不了。

“你在那裏幹什麽?”

突然聽到有人在跟自己說話,安齊嚇了一跳。

一位中年護士站在那裏,手裏提著一個像購物籃一樣的東西正瞪著自己,看上去像是來取藥的。看她那樣子,要不是穿著白色的護士服,還以為她是在逛菜市場或超市什麽的。

一看安齊支支吾吾的樣子,那位護士就毫不客氣地走了過來。

“探房時間可是已經過了的哦。為什麽還坐在這裏?”

“那個……”

“我警告你,再過一會兒保安就來巡查了。我勸你還是早點出去為好。”

“……”

安齊慢吞吞地站了起來。正門是關著的,只好從臨時通道出去了。

“喂,拜托,不要那麽慢騰騰地好不好?”護十沖著安齊的背脊嚷道。

安齊在走廊上走著,心裏想,自己雖然放心不下麻理手,但現在也無能為力。不過,總不能就一直那樣坐著吧。現在有借口回家了,未嘗不是件好事。

臨時通道與正門相比,給人的印象真是大相徑庭。門外既沒有整齊排列的樹木,也沒有出租汽車站,甚至連照明也沒有,前方幾十米遠的地方根本看不清楚。也許直往前走就是條死胡同。門口停著幾輛自行車和小型汽車。水從沿著墻壁的排水口裏涓涓地流了出來。

要朝哪邊走才能走到停車場呢?安齊走了幾步,四下張望著。

正在這個時候,突然從腳底傳來一陣低沉的聲音。安齊吃驚地往下一看,發現自己正站在一個窨井蓋的上面。腳下傳來輕微的振動,振動逐漸變得越來越大。

是下水道水流的聲音吧,安齊最初這樣認為。但若是水流聲的話,怎麽聽起來有點不自然。感覺下水道裏有什麽東西在動,是老鼠嗎?不對,是比老鼠更大的東西。

安齊注意到這個東西朝自己這邊過來了。因為聲音越來越大,窨井蓋與它產生了共鳴,開始“喀噠喀噠”地響了起來。安齊急忙躲到一邊去。

安齊尖起耳朵傾聽著。它究竟是從什麽地方過來的呢?聲音是從哪個方向逼近的呢?安齊全神貫注地聽著,一定要把這一切弄個水落石出。聽這聲音,像是有什麽東西在下水道的管壁上滾動著,要不就是在爬動著。雖然現在還無法判斷那東西究竟是生物還是機器,但不管怎麽說,它正在以驚人的速度朝這邊沖了過來。窨井蓋現在已經很明顯地開始劇烈地振動起來。安齊仰起了臉,剛好在對面的方向,聲音剛好從正前方傳來。安齊把目光落在自己腳下的窨井蓋上,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氣,回過頭往後一看,臨時通道就在那裏。聲音傳來的方向、窨井蓋、臨時通道,它們剛好在一條直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