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雕刻者(第2/4頁)

在這個叫作約克敦的城市裏,街道到了晚上會變得十分怪異。光球一串串勾勒出人行道和大街的輪廓。高科技城區的街道上,全息影像屏幕像溪流一般散布在林蔭道上,移動步道和公共交通工具上的人們紛紛低頭注目,把腦袋佝僂得像手杖的柄。俗艷的燈光把城市照耀得如同白晝。更多色族的人出現在我面前。這片地區非常潔凈,成群結隊的紅種人不斷擦洗著地面。交通秩序堪稱完美。

路面上窄窄的紅色區域是供我們行走的地方。和其他人不一樣,我們的步道不會動。一個銅族女人走了過去。她的步道比我們寬很多,她走到哪兒,她最喜歡的節目就跟著她播到哪兒。和金種人擦肩而過的時候是個例外,因為靠近金種人時,所有節目都會被靜音。不過絕大多數金種人是不走路的,因為他們可以使用反重力靴,或者以車代步。得到許可的銅族、黑曜種、灰種和銀種也能使用反重力靴,但配給他們的都是些粗制濫造的玩意兒。

我面前的地面上彈出一條祛痘軟膏的廣告。一個瘦得嚇人的女人輕輕脫下紅色蕾絲長袍,半裸著取了一點軟膏,塗到一個絕不可能生痘瘡的地方。我臉紅了,厭惡地移開視線,因為我只見過一個女人赤裸的樣子。

“別太純樸了,”哈莫妮建議說,“那東西比你的顏色更容易出賣你。”

“這太惡心了。”我說。

“只是廣告而已,親愛的。”哈莫妮居高臨下地哼了一聲,和舞者一起小聲笑了起來。

一個年長的金種人從我頭上飛過。他比我見過的所有人都老。我們低下頭,然後他飛走了。

“這裏的紅種人能賺錢。”周圍沒人的時候,舞者對我解釋說,“雖然不多。他們給紅種人錢和相應的待遇,讓他們能養活自己。他們拿到錢就去買東西,他們相信那些東西是必不可少的。”

“和工蜂一樣。”哈莫妮不屑地說。

“這麽說,他們不是奴隸了。”我說。

“怎麽不是,”哈莫妮說,“他們不還是要仰仗著那些雜種的鼻息。”

舞者竭力想跟上我們,於是我放慢腳步,好聽他說話。哈莫妮不悅地嘖了一聲。

“一切都是金種設計來為他們服務的。他們用節目給大眾提供娛樂,安撫人心,每個地球月的第七天發放金錢和禮物,讓所有人都離不開他們。他們還生產各種商品,給我們一種錯覺,以為我們可以自由選擇。如果說暴力是金種人的消遣,那麽操縱就是他們的藝術創作了。”

我們進入一個下等色族的城區,限定色族的步道消失了。商鋪的店面用細長的綠色燈光裝飾著,商人們殷勤地招徠著顧客,邀他們花上一周的工資去體驗一個月的虛擬人生,但實際耗時只有一個小時。我碰上兩個小個子,他們綠色的眼睛滴溜亂轉,腦袋光光的,身上鑲著金屬釘和不斷變幻的電子刺青,竭力向我推銷一趟前往奧斯吉力亞斯的虛擬旅行。其他店鋪經營銀行業務、生物整形,或者販售簡單的個人保健商品。他們叫喊著我聽不懂的話,滿口數字和縮略詞語。我從沒見識過這樣的混亂。

裝飾著粉紅色光帶的妓院把我搞得面紅耳赤。還有那群在櫥窗裏搔首弄姿的男女。他們每個人身上都俏皮地掛著標價牌,數字不斷變化著,以搭配不同的服務。一個結實的姑娘招呼了我一聲,聲音很甜,同時也很刺耳。除了他們,還有人想拉我去試試一些包了生物組織的機器——那些玩意兒比真人便宜一點。舞者向我解釋金錢的概念。萊科斯礦區只有物品和勞役的交換。

城裏有幾個區專供高貴的色族使用,出入必須佩戴徽章,以示許可。我沒法步行或者坐車進入金種或銅種人的城區,但銅種人隨時可以闖進紅種人的區域,光顧那裏的酒吧和妓院,反之則不然,就算在無人管束,充滿體臭、食物氣味和交通工具廢氣的大集貿區也不行。

我們往集貿區深處走去。待在漆黑的後巷裏,我感覺比在高科技區開闊的大道上更有安全感。我還不適應太寬敞的空間;頭頂的星空讓我心驚膽戰。盡管人群熙攘,燈火通明,集市區還是相對暗了一些。樓群好像擠成了一團。數以百計的陽台像肋骨一般擺成一排,伸向巷子高處的天空,步道在頭頂縱橫交錯,無數設施的燈在我們四周滅了又明。臭味像可以聞見的噪聲一樣從地面升起。和外面相比,這裏既潮濕又肮臟,巡邏的錫罐子也越來越少。舞者告訴我,集貿區裏有幾個地方就算黑曜種人也不可輕易涉足。“極度密集的人群是人性最容易崩毀的地方。”他說。

這是一種奇怪的體驗。你身處人群之中,沒有一個人認識你,也沒有一個人關心你有何目的。在萊科斯礦區,我會被和我一起長大的男人們推來搡去,或者碰上小時候和我一起追逐、摔跤的女孩們。在這裏,其他色族的人撞到我連一句抱歉都不會說。這就是城市。我不喜歡它。我覺得很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