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地獄掘進者(第2/3頁)

伊歐說過,大家會追隨我,她相信我有這樣的特質,能將希望帶給身邊的人。我自己很少會這樣覺得,至少在此時此刻,我有的只是恐懼。我的靈魂還是個大男孩,時常感到氣憤、任性、自私,懷抱罪惡感,總是覺得悲傷,而且孤單——但他們卻對這樣的我有所期盼。我幾乎要被他們的目光壓垮,想躲起來,讓另一個人出面負責。我怎麽做得到呢?真正的我那樣渺小,這具雕塑出來的身體只是假象。

可是,我不能讓伊歐的夢想毀滅。

因此我必須行動。等著看吧。

“你不會有外層空間躁郁症吧?”維克翠問說,“等對方知道那孩子不在船上……”

“測量連接先鋒號艦橋的軌道。”野馬已看穿我的心思,主動告訴藍種該怎麽做。她回頭看我,眼神中充滿擔憂。

奧古斯都也猜到我的計劃,朝我快速點了頭:“Hic sunt leones.”

“Hic sunt leones.”我呼應,看了野馬最後一眼,不去看那個處死我妻子的男人。可惜野馬根本沒注意到。我帶著塞弗羅飛奔出去,船身遭到撞擊,開始搖晃。敵人已經發現萊森德不在我手上了。

“號叫者,起來!”我大叫。

鳥妖攤著雙手:“你剛才不是說——”

“快起來!”我吼。

警示燈號將彈射艙染成一片殷紅,我與塞弗羅急忙鉆進透出寒意的星戰機甲。我們需要三名號叫者成員幫忙調整機甲外殼,才有辦法順利著裝。躺在機甲內時,鳥妖為我扣上足鐙、合上機殼,我的血肉之軀被包裹在機械之中。此時,運輸機與一枚飛彈擦身而過,劇烈晃蕩,但號叫者仍快速動作。

警鈴聲大作,看來船殼破了。我想調整呼吸,跟來的維克翠為我套上頭盔。

“祝你好運。”她的臉往前一湊,我來不及擋開,那雙唇已貼上我的嘴。死期將至,我也沒心情退縮了,就任著她雙唇的暖意與慰藉傳來。拒絕的時機已過,她將面罩蓋下,旁觀的號叫者起哄叫囂。然而我真心希望來吻別的是野馬。眼前畫面被數字顯示取代,朋友的身影消失,我被關進金屬彈射管。孤單無依、怕得要命。

專注。

我被機甲包覆,就著腹部趴著,被送入彈射管。大多數人在此時會因與朋友分別、離開舒適的生活而嚇到尿褲子。管內沒有重力和氣壓調整。我真是痛恨無重力。

這時不能擡頭,否則彈出時會折斷頸骨。我的呼吸雜亂、心臟不斷撞擊著胸骨。然而,我將恐懼全數吞下,露出冷笑。研究院的模擬戰時,他們說這是自殺。他們可能並沒說錯。

但我生來就是為了沖入煉獄。

我包在機甲裏——這裝束的金屬、武器和引擎比大多數戰艦都貴——看起來像只人形甲蟲。我的右手裝有脈沖炮,啟動時將會看見滿天血花。

我想起伊歐在我家門口放的血花,想起我以為自己贏得桂冠時,也從墻上摘過一朵血花。身處這冷酷的世界,過去變得好遙遠。花瓣不再柔軟如綢,放眼望去只有冰涼金屬。

“遭到夾擊,敵方部隊即將登船,”野馬的聲音通過通訊系統傳來,“立刻準備彈射。”一顆飛彈差點兒擊中運輸機,機體吱嘎慘叫,船體的防護罩恐怕已經破了。只剩一層船殼,勉強讓船體不散開。

“瞄準一點兒。”我說。

“沒問題,戴羅……”她的沉默道盡一切。

“抱歉。”我說。

“祝你好運。”

“這一點兒也不好玩!”塞弗羅埋怨。

運輸機的水壓系統發出噝噝聲,齒輪將我往前推,然後上膛。電磁炮的磁力流在我頭頂上幾寸,發出令人心驚的嗡嗡響,仿佛想騙我擡頭張望。

據說有很多金種都無法承受機甲彈射,就算是聖痕者也會在彈射管中恐慌尖叫。這我相信。換作是精靈種,現在大概早已休克。其實有的人連宇宙飛船都不敢搭,對船艙有幽閉恐懼症,看到外層空間又產生廣場恐懼症。一群膽小鬼。我出生的家鄉比這艘船的貨艙還小。為了生存,我必須操作鉆爪機,彈射管算什麽?我們的防熱服都是用破爛的東西拼湊出來,而且我在裏面不管怎麽流汗流尿,都不能脫下。

話雖如此,我還是怕。

“兒子,你要學會注意坑蛇的動作。”有一次,父親抓著我手腕跟我玩了個遊戲,“等坑蛇的頭越擡越高,直到最高的那個瞬間,你才可以動手。在這之前絕對不要亂動、不要出鐮刀。假如你太早有動作,就會被坑蛇咬死。等它撲過來才可以動刀。把你怕死的念頭全集中在那一瞬間,等你害怕到最極點再行動……”他彈了一下手指。

機器運轉聲灌滿耳中,哢哢鏘鏘。船身持續發出吱吱嗡嗡聲。開始倒數了。

“矮子精,準備好了嗎?”我問塞弗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