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沙丘 24(第3/4頁)

帳篷裏,傑西卡坐在保羅對面,她動了動身子。“只有一種解釋,哈克南人抓住了嶽的妻子。他恨哈克南人!這一點我決不會看錯。你已經看到了他留下的紙條。可他到底為什麽要把我們從屠殺中解救出來?”

她現在才明白這件事,而且仍舊不明所以,保羅想。這想法讓他感到震驚。早在從包裹中拿到公爵印章,讀到那紙條的時候,他就已經認識到了這一事實,當時他覺得這完全是理所當然的。

“別試圖原諒我。”嶽是這樣寫的,“我並不想得到你們的寬恕。我已經背負著沉重的負擔。我要做的事情已經完成,但我沒有惡意,也不希望別人理解,這是我自己的泰哈迪-阿爾布汗,我的終極考驗。我把厄崔迪公爵爵位印章交給你,以證明我寫下的一切全是真實的。當你們讀到我的留言時,雷托公爵已經去世。你們不用太難過,我向你們保證,他不是孤零零一個人死去的,與我們有血海深仇的敵人將給他陪葬。”

紙條上沒有擡頭,也沒有署名,但那熟悉的字跡絕對不會錯——是嶽寫的。

保羅想著那封信,內心再次感受到當時的悲痛,那痛楚是多麽劇烈而陌生,似乎發生在他新的門泰特戒備心理之外。他得知父親已死,心中清楚這一切都是真的,但又覺得這只不過是另一份需要輸入大腦以備使用的數據信息。

我愛我父親,保羅想,且確信無疑。我應該哀悼,應該感覺到某種情感。

但他卻沒有這種感覺,只有一點:這是一條重要信息。

這條信息跟別的事沒什麽兩樣。

他的大腦自始至終都在增加感覺印象,進行著推演和計算。

保羅想起哈萊克說過的話:“心情這玩意兒只適合牲口,或是做愛。不管是什麽心情,如有必要,你就必須戰鬥!”

也許這就是根源,保羅想,我會稍候再哀悼我的父親……當有時間的時候。

但內心那冰冷的精密感覺毫無減弱的意思。他發覺這嶄新的意識僅僅是開始,它正在慢慢擴大。他在接受聖母蓋烏斯·海倫·莫希阿姆的考驗時,第一次感覺到那可怕的目的,如今這種感覺正滲入他的全身。他的右手——曾經感受到劇痛的手——正隱隱作痛。

這就是他們所說的魁薩茨·哈德拉克的狀態嗎?保羅暗自發問。

“有那麽一小會兒,我覺得哈瓦特又錯了一次,”傑西卡說,“我想嶽也許不是一個蘇克醫生。”

“他就是我們想的那樣……但還要更多。”保羅說。他心裏在想:她怎麽領會得這麽慢?他接著說:“如果艾達荷找不到凱恩斯,我們就會……”

“他不是我們唯一的希望。”她說。

“我不是這個意思。”他說。

她聽出他語氣的生硬冷酷,帶著命令的口吻。傑西卡在灰暗的帳篷中盯著他,透過帳篷透明的邊縫,在月光輝映的巖石背景下,保羅是一個輪廓分明的剪影。

“你父親手下的其他人一定也有逃脫的,”傑西卡說,“我們得重新把他們聚集起來,找……”

“我們得靠自己,”他說,“當務之急是找到我們家族的核武器。必須趕在哈克南人之前找到它們。”

“不太可能被發現,”她說,“它們藏得很隱秘。”

“不能存半點僥幸心理。”

而傑西卡卻在想:他腦袋裏肯定在想,家族核武器可以威逼整個星球和香料的安全,作為一種脅迫手段。但他現在最大的希望就是隱姓埋名,逃脫追捕。

母親的話又引起了保羅另外一連串的思緒——一位公爵對今晚流離失所的人民的關心。人民才是一個大家族真正的力量,保羅想。他想起了哈瓦特的話:“與人分別才令人傷心,而地方只不過是一個地方。”

“他們派出了薩多卡人,”傑西卡說,“我們必須先等薩多卡撤離之後再做行動。”

“他們覺得我們已經陷入了沙漠和薩多卡的圍困,”保羅說,“他們打算將厄崔迪人斬盡殺絕,不留一個活口。你說我們的人會有人逃脫,但我想你還是別抱太大希望。”

“他們不可能做無限期的冒險,不然就是將皇帝也參與其中的真相暴露天下。”

“不可能嗎?”

“我們的人一定會有人逃脫。”

“真的?”

傑西卡轉過身,兒子冰冷的語氣令她驚恐,他對可能性有著精確的算度。她意識到保羅的思維已然超越了她,在分析判斷上比她更加全面。她曾經幫助他訓練這種才智,但現在她發現自己對此感到恐懼。她思緒連篇,回想起公爵給予她的樂土,現在這一切已經失去,她不禁熱淚盈眶。

事已至此,無可挽回了,雷托,傑西卡心想,“甜蜜的愛,痛苦的結局。”她把手放到腹部,意識集中在腹中的胎兒身上。我已經奉命懷上了這個厄崔迪女兒,可聖母錯了:一個女兒也救不了我的雷托。這個孩子僅僅是未來死亡之路上的一條生命。我懷上她,是出於本能,而非服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