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準備離開(第4/5頁)

大廈的高層部分尚未衰敗得那麽急劇,這對羅亞爾和他的鄰居們來說尚算幸運。餐館已經停止了晚餐供應,不過由於幾位員工在每天中午那幾小時還能自由進出大樓,因此午餐還是能做到限量供應的。但是,兩位侍應生已經走了,羅亞爾估計廚子和他太太很快也會跟著離開。35層的泳池還能使用,不過水位也降得厲害,畢竟供水也和每家每戶一樣,都得仰仗喜怒無常的樓頂蓄水池和電動水泵。

羅亞爾從客廳的窗戶俯看著下方的停車場。大多數車輛都已經幾個星期沒動過了——擋風玻璃被酒瓶砸爛,車廂裏塞滿垃圾,車身坐在癟了的輪胎上,周圍則是一片垃圾的汪洋。這些垃圾,從大廈向外呈輻射狀,像一個正在擴散的汙點。

這種可以目見的指標,不單明示了大樓的沒落,同時也衡量出它的各位住客對於這種朽敗進程的接受程度。有時候,羅亞爾懷疑他的鄰居們其實是在下意識希望一切都衰敗得再多一些。他注意到物業經理辦公室周圍已經沒有了怨氣沖天的住戶。就連他自己的那些頂層鄰居,頭些天還迫不及待地抱怨,到現在也已對這建築再沒什麽苛責。經理不在崗——他依然在底層公寓臥床不起,處於精神崩潰狀態;2層混錄調音師的妻子和3層首席小提琴手的妻子則是他僅存的兩名員工,正都清心寡欲地坐在大廈入口大堂的辦公桌旁,對於頭上面正在發生何等急速的退變,她倆絲毫沒在意。

住戶們對這公寓樓的作為已是粗魯到了誇張的地步,像是故意濫用電梯空調,好讓電力系統疲於應付。這讓羅亞爾挺感興趣。草草對待能給自己帶來便利的東西,反映出大家精神上重視的事物正在改變;而且,這種正在浮現的社會及心理新秩序或許正是羅亞爾所等待的。他還記得收拾懷爾德那會兒,懷爾德還笑得相當開懷,因為當時那一隊兒科醫生和學者們抓啞鈴一般揮舞著手裏的木棒,像極了一群發瘋的體操運動員。羅亞爾早已發現了這段怪誕的小插曲,不過他猜測:對於半昏迷著被丟進電梯,懷爾德隱隱也是很樂意的。

羅亞爾走在蒙了防塵罩的家具之間。他舉起手杖,用當初揍懷爾德的動作在汙濁的空氣裏揮舞。大隊警察隨時會開來,會把他們帶下樓,裝車送到最近的拘留所。或者說,會不會呢?住戶們求之不得的,正是摩天樓顯著的自給自足屬性;有開發區這樣一大片私人領地在外,大廈就是個自治內飛地。作為超市、銀行、美發沙龍的運營者,物業經理和他的員工也均為公寓樓裏的住客;少數幾個外來人員要麽已經自行離去,要麽已經被解雇。有工程師會依經理的各項要求進來做建築的維護保養,但很明顯,他們沒有再接到任何指示,甚至可能已經有人告訴過他們不用來了——也已經很多天沒人打電話叫垃圾車來收垃圾了;同時,有相當數量的垃圾槽已堵死。

盡管周遭越來越混亂,住戶卻越來越少地表現出對外部世界的興趣。還沒分揀的信件大包大包堆在底層的大堂裏。至於那些散落在摩天樓周圍的殘碎雜物,那些碎瓶子和易拉罐,已經滿滿鋪得就快要看不見地面。就連那些遭破壞的車輛,也被大堆等待清理的建材、木質模具和坑坑窪窪的砂土遮蔽得幾近隱形。此外,再沒有什麽外人來拜訪大廈了,算是在這致力於隔絕外界的潛意識合謀中也摻了一腳。已有數月之久,羅亞爾和安妮不曾邀請任何朋友來公寓做客。

羅亞爾看著妻子茫然地在臥室這裏那裏地走。安妮打電話叫來了簡·謝裏丹——她的密友——來幫她收拾東西。兩位女士正在把一整排晚禮服一件一件從衣櫥架傳到行李箱裏,同時又把不大需要的襯衫長褲拿出手提箱掛回衣櫥去。從這些舉動真的很難看出她們到底是動身以前在打包,還是抵達以後在開箱。

“安妮——你是要留還是要走呢?”羅亞爾問,“我們今晚能做成一件就不錯了。”

安妮一臉無助地比畫著那些裝到半滿的行李:“沒開空調——我沒辦法思考。”

“這個時間你就算想出去也出不去。”簡告訴她,“要我說,我們已經被困在這裏孤立無援了,所有電梯都已經被其他樓層霸占。”

“什麽?你聽見了沒?”安妮生氣地瞪著羅亞爾,就好像是他在候梯廳上的設計失誤直接導致了這樣的海盜行徑,“行,那就明天走,明天起床就走。吃的怎麽辦?餐館不會開門的。”

曾經,對於鄰居們在膳食上無休止的煞費苦心,安妮表現出了相當蔑視的姿態。因此夫妻倆從不在公寓用餐,冰箱裏僅有的食品是給狗吃的。

羅亞爾凝視著鏡子裏的自己,把身上的白色夾克整理服帖。漸暗的光線裏,鏡中映像具有了某種近乎幽靈的活氣,他看起來就像一具微微亮的屍首。“總能想到其他辦法的。”他意識到這個回答略奇怪,就好像在暗示除了超市以外還有其他的食物來源。他低頭看向簡·謝裏丹豐滿的身體。見到羅亞爾柔和的表情,她也給了他寬心的微微一笑。自阿富汗獵犬死後,關照這位和善女郎的任務就由他接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