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食肉鳥(第2/3頁)

在他左右兩側,浸濕了雨水的混凝土延伸進暮靄深處。沒有雪狼的半點蹤跡。羅亞爾已經走到了樓頂中央。那些鷗鳥站在通風豎井和電梯機房上,用異常警覺的雙眼觀察著他。想到狗可能已經成了這些鳥的一頓大餐,羅亞爾一腳踹開了一張翻倒的椅子,高聲喚著雪狼的名字向樓梯口走去。

在距離樓頂南端的私家平台10英尺的地方,靠護欄站著一位披著皮草大衣的中年女士。她不停地顫抖著,視線越過開發區,凝望著遠處銀白色的河道。三只駁船跟在拖船後面逆流而上,一艘警察巡邏艇正沿河北岸逡巡。

走近時,羅亞爾發現這位女士是珠寶商的遺孀。她是在這裏等待警察的到來嗎?自己卻又因太過高傲而執意不肯報警?他正要上去問她是否見到過雪狼,卻已經知道不會有回應。她的妝容無懈可擊,但從胭脂粉底間透出一種極端敵意的表情,她的痛苦有多深眼神就有多冰冷。羅亞爾握緊了自己的手杖。視線所及,看不見這女人的雙手,而他幾乎確信:外套遮掩之下,她那戴著戒指的手指間正握著一對已出鞘的刀。不知何故,他突然深信她和她丈夫的死脫不開幹系;而她也隨時會上來掐住他,扭打著把他從天台上丟出去。與此同時,羅亞爾自己都很驚訝:他發現自己居然很想去觸碰她,想伸出手臂攬住她的雙肩。是性沖動在作祟吧。有那麽荒唐的一瞬間,他甚至很想在她面前裸露出自己的身體。

“我正在找安妮的雪狼。”他訕訕道,見她沒應,他加了一句,“我們決定不走了。”

羅亞爾也不清楚這個哀傷的婦人何以會讓他這樣。他轉身離開,從樓梯下到下面的一層。盡管兩腿疼痛,他仍沿著走廊疾行,邊走邊用手杖敲打著兩邊的墻。

等他走到中心處的候梯廳時,從五部高速電梯當中離得最近的那個電梯井裏清晰地傳來雪狼的狂吠。羅亞爾把頭抵到電梯門板上。電梯轎廂連同裏面正在咆哮躥跳的雪狼正停在15層,廂門被卡著關不上。羅亞爾能聽見金屬棍砸在地板和墻壁上的重擊聲。三名行兇者當中還有一名女性,他們一邊高聲喊,一邊把這牲畜打倒在地。

狗的尖嚎漸漸平息,電梯終於回應了召喚按鈕,上到了頂層。廂門開處,只見狗在滿是血跡的地板上幾無知覺地拖行著。它的頭肩鮮血淋漓,纏結在一起的長毛在墻壁上拖出一道又一道血痕。

羅亞爾想安撫它,可雪狼被他的手杖嚇壞了,張嘴去咬他的手。好幾位鄰居聚攏過來,都帶著各式各樣的武器——網球拍、啞鈴、拐杖。羅亞爾的一位好友示意他們靠邊。這位名叫潘伯恩的婦產科醫生住在候梯廳隔壁的那間公寓裏。他常和安妮一起遊泳,也常在天台和這條狗嬉耍。

“讓我來瞧瞧……可憐的小鬼,那些野蠻人把你折磨得喲……”他輕巧地慢慢蹭進電梯,開始安撫那條狗,“羅亞爾,我們把它帶回你的公寓去。然後,我建議我們討論一下電梯該停在哪兒合適。”

潘伯恩跪在地上,對狗吹起了一串奇怪的口哨。幾個星期以來,這位婦產科醫生一直都在敦促羅亞爾對大廈的電力轉換系統采取幹預,借此向較低的樓層展開報復。這種所謂的對摩天樓的控制權是羅亞爾在他的各位鄰居當中別具權威的主要原因,不過他也猜測:潘伯恩清楚他是永遠不會動用手中這份大權的。婦產科醫生柔軟的雙手和診室做派都讓羅亞爾略感忐忑,他就好像隨時都打算給哪位毫無思想準備的患者小心地擺出難堪的分娩體位。不過事實上,潘伯恩屬於那種新生代的婦產科醫生,他們從不真正觸碰到患者,更別說接生了。此人的專長是用電腦分析新生兒啼哭的錄音,據此診斷出無數種將來會患上的疾病。他擺弄錄音的樣子,就好像過去的男巫在仔細探析內臟的排列分布。毫不意外,潘伯恩在摩天樓裏僅有過的桃色對象是住在2層的一位實驗室研究員,這位深褐發色、苗條寡言的女子大概把她所有的時間都花在了折磨小型哺乳動物上面。樓裏沖突爆發後沒多久,他就斷了兩人的來往。

不過,潘伯恩對付受了傷的雪狼還是很有一套的。羅亞爾在一旁等待,看他把狗安撫住,然後給它驗傷。他用白皙的雙手托住它的口鼻,就好像剛剛把這可憐的牲畜從胎膜中剝離出來。兩人合力,把狗半抱半拖回了羅亞爾的寓所。

幸好,安妮和簡·謝裏丹為了要趕上唯一留作日常通行的那部電梯,已經出門去了10層超市。

潘伯恩把狗安置在蓋住沙發的防塵罩上。

“很高興有你在場。”羅亞爾對他說,“你怎麽沒在診所?”

潘伯恩撫摸著雪狼腫脹的頭部,用白皙的手小心清理血跡。“我每周有兩個早上去作專家咨詢,那就夠我聽完那些最新的錄音了。其余時間我在這裏站崗。”他刻意地盯著羅亞爾,“如果我是你,會把安妮看得更緊一點——除非你想讓她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