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18號地堡

當那紙條塞過來時,米什竟然沒有把它給掉在地上,這可真是奇跡。此外,他還知道這事有點兒不對勁,便管住了自己的嘴巴,沒有像個傻子一樣當著傑弗裏的面說“嘿,這是啥?”——這也同樣是一個奇跡。相反,他將那張紙條團在手心,跟著傑弗裏朝著安全門走去。眼見他們就要到那兒時,有人喊了一聲“運送員”,聲音是從一間辦公室裏傳出來的。

傑弗裏將一只手按在米什的胸上,讓他停下。兩人轉過身,只見一名熟悉的男子正大步流星地沿著走廊朝他們而來。那不是別人,正是懷克先生,資訊部門的頭兒,絕大多數運送員都熟悉他。無論是壞電腦還是已修好的電腦,無不需要運送員。無休無止的搬運讓頂層運送部忙得人仰馬翻,一如物資部讓一百二十層的底層運送部忙得不亦樂乎。不過據米什估計,這樣的情況自打昨天過後便已一去不返了。

“你這是在上班嗎,孩子?”懷克先生盯著米什脖子上的汗巾問。他是一個高個兒男人,留著整潔的小胡須,雙目炯炯有神。米什伸長脖子,這才迎上了懷克的目光。

“是的,先生。”他一邊說,一邊將羅德尼的紙條藏在背後,用大拇指將它一點點推進了口袋,就如同在泥土當中按進去了一顆種子,“您有東西要搬麽,先生?”

“我確實有。”懷克捋著胡須,盯著他看了一會兒,“你是瓊斯家的孩子,零號,對不對?”

一聽他提及這個詞,米什覺得一股熱氣立時湧上了脖子。這個詞,指的是他未經抽簽便出生,所以沒有簽號這事。“是的,先生,我叫米什。”他伸出了一只手,懷克先生接受了。

“沒錯,沒錯。我和你父親一起上的學。當然,還有你母親。”

他頓了頓,給了米什反應的時間。米什緊咬牙關,什麽也沒說,隨即趁著自己汗津津的手還沒出賣自己,他松開了這人的手。

“如果我想繞過運送部運點什麽東西,”懷克微笑著說道,牙齒白得如同粉筆,“而且要是我想避開昨晚發生在幾層樓上面的烏七八糟的話……”

米什回頭看了傑弗裏一眼,只見他對兩人間的談話似乎根本不感興趣。聽到一名高層管理人員說出這樣的話,是一件很古怪的事情,尤其還是當著一名安保人員的面。不過,米什自打出師起便已學會了一件事:現實只會越來越黑暗。

“我不明白。”米什說。他暗暗壓下了想要回頭看看他們距離安全門還有多遠的沖動。一名女子從一間辦公室走了出來,就在懷克先生身後。傑弗裏打了一個手勢,她停了下來,沒再靠近,停在了聽力可及範圍之外。

“我覺得你應該懂,而且我很欣賞你的謹慎。一個包裹,從物資部往下六層,兩百代幣。”

米什奮力保持著冷靜。兩百代幣,半天的活兒便掙了一個月的錢。不過,他立刻便想到了這興許是某種測試,說不定羅德尼就是犯了這樣的錯誤。

“我不知道——”他說。

“這活兒誰都可以幹,”懷克說,“下一個現身的運送員也會得到同樣的機會。我不介意由誰來幹,但拿錢的只有一個。”懷克擡起了一只手,“你用不著回答我,只需出現在物資櫃台,找喬伊斯就可以,告訴她你在替懷克幹活。剩下的,貨運單上會有。”

“我得想想,先生。”

“好。”懷克先生微笑道。

“還有別的事嗎?”米什問。

“沒,沒了,你可以走了。”他朝傑弗裏點點頭,後者忙不叠地返身。

“謝謝您,先生。”米什轉身跟著保安官離開了。

“噢,生日快樂,孩子。”懷克先生喊道。

米什回頭瞥了一眼,沒有說謝謝,只是匆匆跟著傑弗裏穿過安全門,越過人群來到平台上,沿著樓梯向下拐了兩道彎,這才從兜裏掏出了羅德尼的那張紙條。由於過於緊張,他仿佛看到那紙團落在了地上,蹦蹦跳跳地順著樓梯掉了下去,還穿過了欄杆。定了定神,他小心翼翼地將那團紙展開。它看起來同鴉夫人用的那種由碎紙片拼湊而成的紙張沒什麽兩樣,粗糙的灰色紋路當中都夾著一串紫和紅。有那麽一會兒,米什害怕這紙條是寫給鴉夫人而不是自己的,興許上面又是幾行兒歌。他將紙撫平,只見一面空著,於是翻到了另外一面。

並沒有注明寫給誰,只有兩個字,這讓米什不由得想到了他們握手時朋友臉上那顫了一顫的笑容。

米什突然感到了孤獨。豎井當中依然殘存著著火的味道,煙火氣息同尚未幹透的塗鴉油漆交織在一起。他竭力將那張紙條撕成了碎片。他就這樣不停地撕著,直到碎得不能再碎了,這才將那蕭索的紙屑從圍欄上撒了出去,任由它們飄灑進了無盡的虛空。證據已經不見,但那兩個字卻依然鮮活地縈繞在他的腦海中。紙張上,他那位從不求人的朋友,不知是用硬幣邊緣還是用勺子,潦草地畫出了兩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