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1號地堡

上升的過程遠比唐納德想象的要漫長。有那麽幾個時刻,他甚至都拿不準自己是否在移動,越來越擔心自己的計劃已經敗露,擔心那只明顯放錯位置的箱子引起了他們的懷疑,擔心他們開始追蹤他在塵埃上面留下的腳印,而他正在被追回。他心急如焚,只好暗暗祈禱發射梯快些,再快些。

電筒滅了,唐納德將它放在掌中敲了敲,來回撥弄著開關。想必是存放時間太久的緣故,電池沒電了。他被扔在了黑暗當中,根本判斷不出哪個方向是上,哪個方向是下,也不知道自己是在上升還是下降。他唯一能做的,便是等待。他知道,也唯有這樣才是正確的抉擇。沒有什麽比困在黑暗當中——困在那個豆莢裏邊,除了等待,其他一切都無能為力——更糟糕的了。

伴隨著一陣刺耳的哐當聲,黑暗終於到了盡頭。發動機持續不斷的嗡嗡聲消失了,寂靜隨之而來。接著,又是一聲咣當聲響,入口對面的一扇門緩緩升了上去。一個拳頭大小的金屬配件沿著一條軌道向前爬去。唐納德大致了解了無人機向前運行的原理,趕忙跟著爬了過去。

隨即,他便發現自己來到了一個發射台上。那台子是一個斜坡,他根本就沒料到自己會出現在這樣一個地方,還以為會出現在那片荒蕪的土地上,沒想到會是一個豎井。在他頭頂上方,斜坡之上,一道罅隙正在徐徐展開,一道昏暗的光線正在越變越大。罅隙之外,唐納德瞥見了在餐廳裏見過的那翻滾的雲彩,帶著日出時分那種亮晃晃的灰。斜坡頂上的那道門繼續打開,猶如一張正在張開的嘴巴。

唐納德飛快地朝著那片陡峭的斜坡爬去。軌道上的鐵車停了下來,鎖進了相應位置。唐納德忙不叠地向上爬著,唯恐時間不夠。同時,他還要同那滑軌保持著一定的距離,以防發射程序為自動設置。不過,好在那車從未曾移動分毫,一直未見它呼嘯而過。來到門口,他已是汗流浹背,趕忙爬了出去。

世界在他面前鋪展開來。在一個連一扇窗戶都沒有的鬥室當中生活了一周之後,這份浩瀚和遼闊是如此叫人悸動。唐納德很想撤下頭盔,痛痛快快地呼吸上幾口。地堡那猶如囚室一般的壓抑,已不見了蹤影。在他頭頂,只有雲彩。

他所站的位置是一個圓形水泥台。敞開的發射井後面是一叢天線。他走到它們面前,抓住其中一根,爬到了下面一個寬闊的台子上。從此處往下,便只能用肚子貼地,努力用那兩只戴著臃腫手套的手抓住光滑的邊緣往下滑。終於,他落到了塵埃上,姿勢很是難看。

他環顧了一圈天際,尋找著城市的方向——看來得繞過塔身方能看到。他轉過身,朝著左側四十五度角方向而去。這個方位,他在地圖上早已研究過,但此刻身臨其境,才意識到其實自己憑記憶便可辦到。那邊便是原先搭建帳篷的地方,而這邊是主席台,在它們之外則是全地形車碾壓著剛冒出頭來的青草呼嘯上山時,留下的一條條車轍。他似乎又聞到了食物烹煮的味道,聽到了狗吠聲和孩子們的歌聲。半空中,似乎又飄來了國歌的曲調。

唐納德搖搖頭,抖落了往昔的回憶,開始計算時間。他知道,此時說不定剛好有一人正坐在餐廳當中吃早餐,說不定此刻那人已經放下了手中的勺子,看向了墻上的屏幕。不過他占了先機,他們還得手忙腳亂地準備服裝,再掂量掂量是否值得去冒這樣的險。等到他們追上他時,一切都已晚了。但願,他們不要來管他。

他奮力朝著山坡爬去。穿著這笨重的服裝,爬山確實是一件苦差事。他一連摔了好幾跤。勁風呼嘯著襲過山頭,撒了他一頭盔的沙子,送來了類似安娜的無線電上的那種嘶嘶聲。他不知道這服裝到底能夠堅持多久,卻對清潔這事知之甚詳,他懷疑它們根本就堅持不了多長時間。不過安娜告訴過他,空氣當中的物質,從設計之初便只會針對某些特定的東西。所以它們才損害不了探測裝置或是水泥,抑或一套合格的服裝。而且,他認為1號地堡當中的服裝應該是合格的。

唐納德氣喘籲籲地朝著山頂爬去,唯一期待的便是能夠在那兒看上一眼。他一心想著這個,心無旁騖,都沒想到回頭去看一看。他手腳並用,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終於爬上了最後十五米,來到了山頭。他站起身來,踉蹌著向前,精疲力盡,氣喘如牛。來到山頂一側,他朝著相鄰的窪地看了下去。只見一個猶如墓碑一般的水泥塔正矗立在那兒,如同海倫的牌位。她就藏在那座塔下。縱然生不能同床,死不能同穴,但他至少可以同她躺在同一片雲彩之下,近在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