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第2/3頁)

瑟曼舔了舔嘴唇,注視著唐納德。絲絲縷縷的蒸汽從老人的雙肩處升了上來。“安娜告訴你了。”他最後說道。

唐納德突然有了一份殘忍的沖動,想要告訴他安娜已經死了。他還有一份虛榮,想要堅稱這是自己一個人發現的。不過,他只是點了點頭。

“你得明白,這是唯一的法子。”瑟曼低聲道。

“有上千種法子。”唐納德說。他將槍換到另外一只手中,在外套上擦了擦汗津津的手掌。

瑟曼瞥了一眼槍,隨即目光又在屋內逡巡了一圈,在尋找著幫助。片刻過後,他靠回了冰棺裏。機器當中,熱氣蒸騰,可唐納德卻分明看到他開始顫抖。

“我還一直以為你打算永遠活下去呢。”唐納德說。

瑟曼笑了。他再次研究了一下繩結,又看了看掛在自己胳膊上的針管:“已經夠久的了。”

“什麽夠久了?將人性都毀滅殆盡?讓其中一個地堡自由,然後坐在這兒殺死其他的?”

瑟曼點了點頭,蜷起雙腿,抱住了腳踝。沒有了衣服,沒有了高挺的胸膛,他看起來是如此瘦弱,如此不堪一擊。

“你救了這些人,就是為了殺死他們當中的絕大多數,還包括我們。”

瑟曼低聲回了句什麽。

“大聲點。”唐納德說。

老人做了一個喝水的動作,可唐納德卻亮了亮手中的槍。那是他唯一可能得到的東西。瑟曼點了點胸口,想要再次開口,唐納德謹慎地向前邁了一步。“告訴我為什麽,”唐納德說,“我才是這兒的負責人。我。告訴我,否則我發誓會立刻把所有人都從他們的地堡當中放出去。”

瑟曼的雙眼眯成了一條縫。“蠢,”他嘶聲道,“他們會互相殘殺的。”

他的聲音幾不可聞。唐納德聽到了周圍每一副冰棺的嗡嗡聲響。他又靠近了一些,越發堅信自己的所作所為並沒有錯。

“我清楚你是怎麽想的,”唐納德說,“我也知道這次大清洗、這次重啟。”他用槍點著瑟曼的胸膛:“我知道你把這些地堡當成了一艘將人們帶向一個更好世界的星際飛船。我已經看了所有你有權限去看的筆記、備忘和文档。可在你死之前,我還是想聽你說說——”

唐納德只覺得雙腿在顫抖,一陣咳嗽堵到了嗓子眼。他趕忙去摸手帕,但還沒來得及捂住嘴巴,一口粉色的血沫已經噴到了銀色的棺蓋上。瑟曼靜靜地看著。唐納德穩住自己,想了想自己都說到哪兒了。

“我想知道為何要有這麽多心痛,”唐納德覺得自己的聲音帶著嘶嘶聲響,嗓子像是著了火一般,“這麽多來了又走的悲慘生活,這麽多人在這下面等著你去殺戮,這麽多人永遠也醒不過來。你自己的女兒……”他在瑟曼的臉上搜尋著反應:“為什麽不把我們凍上一千年,等這一切結束後再喚醒我們?我現在終於知道自己都幫你建了什麽。我只想知道為何就不能讓我們把一切都睡過去。如果你真為我們準備了一個更好的地方,那又幹嗎不直接帶我們過去?為何要有這麽多苦難?”

瑟曼依然一動不動。

“告訴我為什麽。”唐納德說。他的聲音像是被撕裂了一般,但他假裝自己沒事兒。槍口已經下垂,他將它往上擡了擡。

“因為沒人可以知道,”瑟曼終於說道,“它得同我們一起死去。”

“什麽死去?”

瑟曼再次舔了舔嘴唇:“知識。我們沒有收入《遺贈》的那些東西。那種只消按下一個按鈕便能將它全部終結的能力。”

唐納德笑了:“你以為我們就再也發現不了它們了嗎?那種毀滅我們自己的法子?”

瑟曼聳了聳赤裸的肩,上面升騰的蒸汽已經消散:“最終會,可所需要的時間要比現在長得多。”

唐納德將手中的槍朝著四下裏的冰棺揮了揮:“那所有這一切都會隨之而去。我們只能選擇其中一個群體,你的星際飛船只有一艘可以著陸,其他一切都會被關閉。那就是你們的契約?”

瑟曼點了點頭。

“呵,有人打破了你們的契約,”唐納德說,“有人把我放上了你的位置。我現在才是羊倌。”

瑟曼睜大了雙眼,目光從槍口轉向了唐納德衣領上夾著的身份識別卡,不停地咬緊牙關,又將它們松了開來,上下牙的“咯咯”打架聲也隨即終止了。“不!”他說。

“這工作從來就不是我要的。”唐納德說道,更像是對自己而非瑟曼。他穩住了槍口:“所有這些工作。”

“我也一樣。”瑟曼回答,而唐納德則再次想起了那些囚徒和獄卒。也有可能此時在這冰棺中的便是他,此時站在這兒拿著槍的也有可能是任何人。這,便是這個體系。

他心底裏還有上百件事想要去問,想要去說。他想告訴這個人,他曾幾乎視他為父親,可若是一名父親有多麽可敬就有多麽混賬,那又有什麽意義?他想對著瑟曼大喊大叫,責問他究竟都對這個世界幹了什麽。可唐納德心底某處卻知道這份傷害早已在許久之前便完成了,而且還無法治愈。而且最後,他心底還有一部分想要呼救,想要將這個人從他的冰棺中放出,想要去代替他,蜷縮在裏邊,回去睡覺——他心底的那個地方是如此地清楚,清楚去做一名囚徒會比做獄卒簡單上一百倍。可他妹妹就在上面,正在恢復。他們倆都有更多的問題需要去解答。而且在那個不遠的地堡當中,一場變革正在悄然發生——一場終結暴亂的變革,而唐納德想要看看它是如何演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