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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前·

茱麗葉坐在羈押室的地上,背靠著高高的鐵欄杆,眼前的墻面上是那個殘酷世界的影像。過去三天來,她一直努力找資料,學習怎麽當一個保安官。她打量著墻上的景觀,心裏很納悶,為什麽大家對外面的世界這麽有興趣。

在她眼裏,外面只不過是一片荒涼的沙丘,綿延起伏,連接到遠處灰暗的雲層,而濃雲的間隙只依稀透露出幾絲陽光,大地仍是一片昏暗。狂風橫掃那片荒涼的大地,卷起漫天黃沙,形成一團又一團的龍卷風,互相追逐,掠過那片荒野。那片大地,仿佛只是為了龍卷風而存在。

對茱麗葉來說,那個世界完全引不起她的興趣,看不到任何吸引人的地方。那是一個無法住人的廢棄世界,找不到任何有用的東西。那裏找不到任何資源,除了沙丘後面那些殘破傾頹的大樓。大樓有生銹的鋼鐵,然而,要回收那些鋼鐵重新熔化提煉,勢必要耗費更多成本,還不如直接挖地堡底下的鐵礦來煉鋼。

在她看來,外面的世界是一個被詛咒的夢,悲哀又空洞。那是死亡的夢。地堡上層的人迷戀這個景象,而他們真的搞錯了方向——地堡的未來不是在“上面”,而是在“底下”。他們的電力,來自地底的石油,而他們日常生活所需的一切東西,還有用來滋潤土耕區土壤的養分、原料也都是來自石油。如果你去化學實驗室或是去煉鋼廠,隨便找個小學徒來問,他都會告訴你這個道理。而上面的人反而看不清真相。他們從小就看那些童話書,拼命想拼湊出過去的圖像,揭開過去的秘神秘面紗,問題是,過去的一切,早已失傳,永遠找不到真相。所以,他們只能永遠沉溺在虛幻的想象裏。

他們為什麽會如此沉溺?她只想得通一個道理,那就是,外面的世界太寬闊了。那個一望無際的巨大景象,甚至會令她感到畏懼。不過話說回來,說不定是她自己有毛病吧,因為她深愛這個圍墻環繞的地堡,深愛那幽暗封閉的深深的地底。難道大家都瘋了,內心都潛藏著逃出去的念頭?還是說,是她自己內心深處有某種不可解的東西?

茱麗葉看著那荒涼的沙丘,看著漫天黃沙,然後再看看四周散落一地的档案夾。那是前任保安官未完成的工作。她膝蓋上擺著一枚亮晃晃的警徽。她還沒戴到身上。接著,她看到那個亮晃晃的水壺。水壺裝在一個證物袋裏,擺在一個档案夾上。那個水壺害死了一個人,然而,看起來卻是如此無害。證物袋重復使用過好幾次,上有好幾組黑筆寫成的號碼,不過都已經被劃掉,那意味著從前那些案子不是已經結案了,就是始終沒有偵破的懸案。現在,證物袋側邊有一個新號碼,而那號碼代表一個案號。那個案子的档案夾目前沒在她手邊,不過,她看過裏面的文件,包括一頁頁的證詞和無數的筆記。那個案子的被害人,就是大家深深愛戴的首長。竟然有人殺了她。

茱麗葉看過档案夾裏的幾頁筆記,不過只是遠遠地看。那是馬奈斯副保安官親手寫的,他一直不肯把档案夾交給她。他總是緊抓著档案夾不放。她曾經隔著辦公桌偷瞄過那個档案夾,看到紙上有幹掉的淚痕,有幾個字模糊了,紙也皺了。另外,那個档案裏的筆跡很潦草,不像他在其他档案裏寫的筆記那樣字跡工整。看著那些字,她仿佛看得到紙面上燃燒著憤怒的火,一筆一畫都在宣泄暴力。文字裏的怒火,那種暴戾之氣,就跟此刻馬奈斯副保安官身上所散發出來的一樣。空氣中仿佛有怒氣沸騰。辦公室裏那股咄咄逼人的怒氣,導致茱麗葉不敢待在裏面。她只好躲到羈押室裏去辦公。她發覺,對面坐著一個傷心欲絕的人,她根本沒辦法思考。看著馬奈斯的模樣,她忽然覺得眼前那外面世界的景象反而不像他那麽陰慘,那麽令人沮喪。

偶爾會有人用無線電呼叫她,然後她就得趕到底下去處理一些麻煩事,不過,只要一有空當,她都待在那間羈押室裏打發時間。通常,她就只是坐在那裏整理档案,根據案子的嚴重性分類整理。現在,她是地堡的保安官。先前,她根本沒有機會當學徒見習,不過,現在她已經漸漸明白這是什麽樣的工作。上次首長到底下去的時候,曾經跟她說過一些話。她還記得她最後說的一句話:人跟機器沒什麽兩樣。事實證明,這句話千真萬確。人和機器沒什麽兩樣,也會壞掉,也會吵鬧,要是你不小心,機器可能會把你燒得體無完膚,或者甚至讓你缺手斷腳。而她的工作,不光只是查出為什麽會出事,查出誰該負責任。更重要的,她還必須仔細觀察,隨時注意某些出事前的征兆。當保安官,就像當技工一樣,同樣都是一種微妙的藝術,除了在出事後收拾殘局之外,還必須預先做好保養,防範於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