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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地堡·

茱麗葉兩手抓住松軟的輸氣管,用力擠壓,結果只看到頭盔的排氣孔冒出一絲氣泡。輸氣管裏已經沒氣了。

她暗暗咒罵了一聲,用下巴去壓通話鈕,拼命呼叫孤兒。壓縮機一定是出問題了,他很可能正忙著處理,或是忙著加油。可是,她不是早就交代過他,加油的時候不需要關掉機器?他根本不知道該怎麽重新啟動壓縮機。此刻,她思緒一片混亂,根本想不出個所以然來。要想吸得到空氣,必須到外面的水面上,但那距離實在太遠,她根本不可能到得了。也就是說,她根本沒機會活命了。

她試探著吸了一口氣。現在,防護衣和輸氣管裏的空氣,就是她僅剩的空氣了。然而,以她肺部吸氣的力道,能吸得了多少輸氣管裏的空氣?恐怕吸不了兩口吧。

她又看了抽水機最後一眼。她本來希望有時間可以把電線固定好,否則要是抽水機震動太厲害,或是不小心扯到,電線很可能會松掉。問題是,時間太緊迫,她倉促接上電線,根本來不及固定。此刻,電線就在水中漂來漂去,但那已經不重要了。至少對她來說,已經無所謂了。她腳往墻上一蹬,兩手在水中揮動,慢慢往前移動。在水裏活動,感覺很像是被黏住一樣,水會擋住你,卻又讓你很難使力,沒地方推,也沒地方拉。

還有,綁在她腿上的杠片實在太重,幾乎令她寸步難行。茱麗葉彎下腰,想拉開魔鬼氈把杠片放掉,可是卻發現手很難夠得到。穿著防護衣,手臂會往上浮,而且防護衣太笨重,行動很不方便……戴著頭盔在水中,眼前的景象都會放大變形。她看著自己伸手想去抓魔鬼氈,可是不管手伸得再長,還是差了幾厘米。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汗水從鼻頭往下滴在頭盔上。接著她又試了一次,拼命彎腰,拼命伸長雙手,這一次,她的指尖幾乎碰到了黑色的魔鬼氈。她使盡全力,累得不斷呻吟。這麽簡單的動作,為什麽會這麽累,她只不過想去摸她的小腿——

結果還是摸不到。她放棄了,於是又繼續拖著腳往前走,靠著頭盔頂上的微弱光線,跟著電線和輸氣管,沿著走廊走了幾步。她小心翼翼,不敢碰到電線,因為她知道,要是不小心扯到電線,抽水機上的電線頭會松掉。剛剛她纏在抽水機上的接地線實在太松了。盡管現在她已經呼吸困難,但她那種發電工人的本能還在。她暗暗咒罵自己,為什麽不多花點時間準備。

對了,刀子!她忽然想到她還有一把刀。於是她立刻停下腳步。她低頭看看縫在肚子上那個口袋,看到裏面那把刀在燈光下閃閃發亮。

茱麗葉彎下腰,把刀尖插進防護衣和魔鬼氈中間。水裏一片黝黑,只剩她頭頂上的昏暗光線。水壓感覺如此沉重。此刻,她一個人孤零零地困在機電區的最底層,頭頂上是將近一百米深的積水,她忽然感到好無助,好孤獨,好害怕。這輩子她從來沒有這麽害怕過。

她緊緊抓著刀子,好怕刀子不小心滑掉。她知道那會有什麽後果。她用腹肌的力量拼命彎腰,拼命低頭,借由輕微的搖擺推動刀子,把魔鬼氈慢慢割斷。用力彎腰,用力低頭,這種動作很累,肚子很酸痛,她恨得暗暗咒罵。後來,杠片終於被割掉,慢慢掉到鐵皮地板上。那一刹那,她小腿上的束縛感忽然消失,感覺忽然靈活起來。

這時候,茱麗葉一腿開始往上浮,另一條腿卻還沉在底下,於是,整個身體開始往側傾。她用刀子繼續割另一條腿的魔鬼氈,小心翼翼,很怕不小心割破防護衣,很怕看到氣泡冒出來。空氣已經所剩無幾了。她拼命拉動刀子,像剛剛那樣慢慢把魔鬼氈割斷。她隔著頭盔看著眼前扭曲放大的景象,看到魔鬼氈的尼龍纖維慢慢裂開,而汗滴濺落在她頭盔上。接著,魔鬼氈斷了,杠片掉了。

這時候,她兩腿忽然往後浮起來,身體開始翻轉,頭下腳上,她嚇得驚叫一聲,拼命扭動掙紮,兩手拼命劃水,但身體還是迅速往上浮,沒多久,她感覺頭盔被撞了一下,原來,她已經浮到走廊的天花板上,撞到那些管線。

她聽到“砰”的一聲,四周的水中忽然陷入一片漆黑。她伸手去摸手電筒,想把它重新點亮,沒想到手電筒不見了。接著,黑暗中,她忽然感覺好像有什麽東西碰到她的手臂,立刻伸出一只手去抓,可是那東西很快就從手套的指縫間溜掉了。是手電筒。她一手還拿著刀子,沒辦法兩手一齊去抓。她一陣慌亂,趕緊把刀子收起來,可惜已經來不及了。她唯一的光線來源已經落到底下的地面上。

此刻,茱麗葉只聽得到自己急促的呼吸聲。她快死了,就這樣浮在天花板上死掉,然後,這條走廊裏就會多出另一具浮屍。沒想到,她注定還是要死在防護衣裏。上次在外面沒死,這次逃不掉了。她兩腳猛踢天花板上的管線,拼命想掙脫。她該往哪個方向去?現在自己究竟面對什麽方向?四下一片漆黑,徹底的黑暗,伸手不見五指。這種感覺比瞎了還可怕,因為明知道自己眼睛沒問題,可是卻什麽都看不見。她越來越驚慌。防護衣裏的空氣似乎越來越混濁,她越是驚慌,呼吸就越急促,情況只會更惡化。但她實在克制不了那種驚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