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法蘭西沒有時空結構上的缺口

“離墻最近的那一幅?”

哈裏森聽見一個憤怒的叫聲,心想:“別,今天就饒了我吧。”他說服了艾蓮娜陪他一起上埃菲爾鐵塔。既然他已經理解了巴黎的美麗,現在所有事情都容易多了。也許他永遠無法像艾蓮娜那樣妙語連珠,但這並不重要。他可以點頭,可以微笑。此刻他正在點頭和微笑。

哈裏森·曼德爾沒有多看一眼紮圍巾的男人和穿校服的姑娘。假如他們眼熟得厲害,那一定因為他們也是巴黎魔力的一部分。他聞著空氣,從心底裏認為巴黎就是地球上最美麗的地方。他握了握艾蓮娜的手,讓他欣喜若狂的是,她也握了握他的手。

就這樣,他們去過他們的好生活了。

畫家博爾基可憐巴巴地坐在工作室裏,終於接受了他的詛咒。他決定接受它的遊戲規則。他不再試圖畫人,打算幹脆畫一塊表。假如這就是雙手要他做的事情,那他也只能接受。Chacun a son goût。人各有所好嘛。博爾基沒有理會房東越來越近的喊叫聲,使出渾身解數開始畫一塊表。他畫得廢寢忘食,只停下幾次喝酒抽煙。實話實說,這是全世界最讓人難以忘懷的一次對鐘表的繪畫。每一次落筆,每一根線條,都在宣告這件器具能堅定不移地規制時間。他放松下來,將注意力放在表盤上,開始填充影線。

他驚呆了,炭筆脫出手指,他甚至沒有聽見它落地的聲響。

在時鐘上望著他的是蒙娜麗莎的微笑面容。

整個巴黎城在腳下一覽無余,達根非常認真地吼叫了幾嗓子。

羅曼娜只當沒聽見。這是個輝煌燦爛的下午。巴黎依然散發著同樣的氣息。仿佛有一束明艷歡快的花束,籠罩了規劃整齊的大道、壯麗絕倫的畫廊和停滯不動但依然喜氣洋洋的車流。多麽美麗。但達根還是在大喊大叫。

“離墻最近的那一幅?”

達根抱著一幅《蒙娜麗莎》。這幅《蒙娜麗莎》臨摹得非常、非常好。只沾上了一丁點煙灰。

“唔……”博士稍微有點抱歉地聳聳肩。真是麻煩呀。他還以為達根會高興呢。顯然並非如此。這裏大概不是最適合碰頭的地點吧。“呃,只有這一幅沒有被燒毀。”

羅曼娜在觀景平台上悲傷地眺望遠方。瑪黑區的邊緣,奧斯曼規劃的兩條最莊嚴的大街交匯處,有一個非常巨大的黑窟窿。博士炸掉的畢竟是一座雄偉的城堡。

“可是!可是!”達根還在喊叫,他搖晃著油畫說,“這是贗品啊!總不能在盧浮宮裏掛一幅假《蒙娜麗莎》吧?”

羅曼娜還是不理解為什麽要把手繪油畫鄭重其事地掛起來。人類似乎特別癡迷於這種事情。“既然是列奧納多畫的,怎麽能算贗品呢?”

“因為畫板上寫著‘這是贗品’四個字?而且是油性馬克筆!”達根咆哮道,嘴角泛起白沫。

羅曼娜還是不明白。“但並不影響這幅畫的樣子啊。”

博士嚴肅地點點頭。

“不影響這幅畫的樣子!”達根尖叫,朝他們搖晃《蒙娜麗莎》。

“難道不是嗎?”博士沉思道,“繪畫這件事的重點不就是這個嗎?”

“但他們會用X光照它!”達根的臉皺成一團。“他們會發現的!”

“隨便他們好了,”博士咧嘴笑道,“假如需要X光告訴人們一幅畫好不好,那還不如幹脆用電腦畫畫算了。”

“就像在加利弗雷那樣。”羅曼娜自豪地說。多麽簡單,多麽不折騰。

“嗯哼。”博士贊同道。不過,這確實是他們甩給倒黴達根的一個難題。也許他可以說服博物館,聲稱那是列奧納多留下的暗碼。起個玄乎的名字,所有人都會去嘗試解謎,博士心想。但列奧納多·達·芬奇留下的密碼應該叫什麽呢?哎呀,肯定會有人想個朗朗上口的名字的。

達根的兇惡視線減了幾度,變成大型犬的瞪視。“家,”他吼道,“對了,你們兩個從哪兒來?”

羅曼娜和博士互視一眼,仿佛這是全世界最好笑的笑話。

“從哪兒來?哈……”博士伸出一條胳膊畫了個圈,把觀景平台、宏偉的鐵塔、巴黎的整個天際線和遙遠的雲朵全都包括在內。“想知道你從哪兒來,最好的辦法是搞清楚你要往哪兒去,然後反過來就知道了。”

羅曼娜嚴肅地點點頭,但忍不住悄悄使了個眼色。

“那麽,你們要往哪兒去?”達根慢吞吞地說。

“不知道。”博士哀傷地說。

“我也是。”羅曼娜笑嘻嘻地說。

“再見了。”博士突然說,大笑著走開。

達根懷抱《蒙娜麗莎》一個人站在那裏。就算剛才發生了什麽好玩的事情,此刻微笑的只有蒙娜麗莎。

達根費了很大的力氣才不去擔心隊長會說什麽。他從埃菲爾鐵塔俯視腳下燦爛的城市。博士和羅曼娜出現在鐵塔前的草坪上,站在小小的藍盒子前,朝他使勁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