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升

前言:此文獨立成篇,雖是西漢背景,但與我之前寫的《天意》《天命》無關。不過對於看過前作而又有些牽掛的朋友來說,此文多少還算有些小小的彩蛋,可以聊作安慰。就算是我這可惡的低產者,補發給各位讀者朋友的一點福利吧。

當守衛的郎中告訴汲黯,皇帝飛升了,汲黯的第一個念頭是:這次怎麽弄出了個這麽可笑的理由?

汲黯知道,自己是個不討喜的人,皇帝看見他的人影就頭疼。更衣如廁、偶感風寒、墮馬傷足……都曾被皇帝拿來做拒絕見他的借口。

但這次,當幾位戶郎騎郎眾口一詞賭咒發誓說皇帝真的是飛升了,汲黯才發覺事情不對勁。

高大空曠的壽宮中,似乎有種詭異的氣息。

殿內四壁畫滿了雲氣與天地諸神,微微飄動的紺帳中,眾神巍然屹立,每尊神像前,祭具一應俱全,正對著當中一尊神像的玉案上盛陳酒食,案前地上是六重六彩綺席,席上淩亂地擺放著皇帝的通天冠、七尺劍、白玉雙印、虎尾絇屨。

汲黯沖上前去,捧起通天冠,真的是皇帝的!

汲黯的手微微發抖。

“怎麽回事?”他問,“陛下是怎麽不見的?”他當然不會相信什麽飛升的鬼話,從皇帝召見那些方士起,他就力諫過多次,到後來大張旗鼓在這壽宮中請神,他的諫書已經寫廢了兩支筆。

幾名侍衛正驚惶不定地聚在一起竊竊私語,見汲黯問話,面面相覷了一會兒,汲黯直接指著其中一人,道:“張郎中,你說。”

郎中張安世依言站了出來,盡量鎮定地道:“回右內史,事情是這樣的:當時我們都在殿外——陛下有嚴命,祭神時所有人都不得在場。後來,像是真人降臨了,我們隱隱聽見……”

汲黯一震,道:“真人?什麽真人?”

張安世道:“聽說叫‘泰一真人’,是上個月開始顯靈的。我們都沒有看見過,不過陛下已經見過真人兩回……哦,連昨晚是三回了。”

汲黯身子一晃,以手扶額,過了一會兒才道:“你繼續說。”

張安世道:“昨晚,真人降臨後,我們聽見陛下好像和真人說了一會兒話,再後來,陛下的聲音忽然大了起來,似乎喊了句:‘真人慢走!’聲音聽起來好像有些急切。我們擔心有什麽差池,便不顧陛下命令,推門直入。然後,我們就看見……就看見……”

汲黯道:“就看見什麽?”

張安世吸了一口氣,道:“我們看見……殿中彌漫著不知從何而來的白色霧氣,很濃,絕不是熏爐中出來的那種。而陛下已經不在綺席上了,但……但在席上方七尺左右的地方,有一雙穿著錦襪的足在向上升起——那是陛下的錦襪。我們驚呼一聲,一齊向前撲去,但是晚了,陛下雙足已消失在霧氣中。”

汲黯死死地盯著張安世的眼睛。

年輕的侍衛眼中只有驚恐和迷惘。

“去廷尉府!請張廷尉來。”汲黯吩咐道,“還有,這裏發生的事,暫時先別告訴任何人。”

張安世道:“為……為什麽?這麽大的事,如果不報三公九卿,只怕……”

汲黯沉聲道:“若是陛下真的成仙,報喜也不差這一天兩天。萬一是有人謀逆,能幹出這事的人,所圖必大。我不知道那人是誰,到底想幹什麽。但陛下若真的不在了,太子年幼,誰會成為輔政?只怕你要稟報的人,就是巴不得陛下不在的人。”

“右內史是欲置我於火上啊。”廷尉張湯踱進壽宮,嘆道,“宮中又不是我的執掌範圍,廷尉府無兵無將,只會審案,不懂抓人,何況還是抓個連面都沒見過、不知是人是鬼的東西!成了,是逾越本職;敗了,是粉身碎骨。右內史還真是給我找了個好差使!”

汲黯道:“現在陛下生死不明,郎中令、衛尉又隨大將軍出征匈奴。事急從權,你廷尉府決天下疑獄,我相信你一定……”

“你相信我?”張湯意味深長地笑笑,仰起頭打量著壽宮中的各種陳設,道,“這次你倒相信我?‘深文巧詆,居心叵測。’這八字評語我還記得呢。”

汲黯正色道:“不錯,我厭惡你以煩瑣的律條株連殺人。但眼下這個大案,只有你有能力來破。你我的宿怨先放一邊,陛下的安危要緊。你兒子安世也是此次隨侍諸郎之一,追究起來,他也逃不了幹系。所以我相信,沒有人比你更迫切地想查出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