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克羅茲(第3/5頁)

“船員們看了有沒有笑?”費茲堅問。

“喔,船員再一次笑得東倒西歪,這時已經不太有人注意裴瑞和他的假肢了,大家都在看老亨利慢慢走進場,我跟在他後面幫他捧高絲綢的下擺。他們怎麽可能不笑呢?掃煙囪的人與穿著緞帶衣的女孩,拾荒者與鷹勾鼻的猶太人,砌磚工人與蘇格蘭高地勇士,土耳其舞者與倫敦賣火柴的女孩?你看!這就是年輕的克羅茲,那個年紀越來越大的準尉,自以為將來會成為海軍上將,但是到現在連中尉都還沒升成呢。他大概忘記,他不過是另一個膚色暗黝的愛爾蘭黑鬼。”

費茲堅有一分鐘之久沒說話。克羅茲可以聽到黑暗的船首那邊吱嘎作響的吊床上傳來此起彼落的鼾聲與屁聲。就在頭頂上甲板某處,有個守衛正在跺腳以防腳凍僵。克羅茲有些不好意思,他竟然這樣結束他的故事。他清醒的時候是絕對不會跟人這樣講話,但另一方面,他還是希望費茲堅會再拿出白蘭地,或者威士忌。

“怒氣號和黑克拉號什麽時候才從冰裏脫困?”費茲堅問。

“隔年夏天的七月二十日。”克羅茲說,“但是後來的事你大概知道了。”

“我知道怒氣號後來被撞毀了。”

“沒錯。”克羅茲說,“在冰開始軟化後五天。我們先前沿著索美塞特島的岸邊緩慢前行,希望不要與堆冰正面接觸,也避開老是會從海岸峭壁落下的石灰巖。有一陣強風把怒氣號吹到一處滿是砂礫的沙洲上。

我們靠人力拉,用冰鉆與汗水換取自由。但是,接著兩艘船都被凍住了,一座可惡的冰山,就像蹲踞在幽冥號和驚恐號之間這個賤貨一樣大,推擠著怒氣號去撞向岸邊的冰,把舵扯掉,把船骨撞成碎片,把船身木條壓彎折斷,害得船員們只能日夜不停地用四個水泵輪流把水汲到船外,讓船勉強浮在水面上。”

“而你們也真的撐了好一陣子。”費茲堅很快地回答。

“撐了兩個星期。我們甚至用纜索把船綁在一座冰山上,但是他媽的那條纜索斷了。接著侯普納試著把船擡高來修理龍骨,就像約翰爵士對幽冥號的打算,但是那場暴風雪破壞了這點子,而且兩艘船都有被推擠到岬角背風岸的危險。船員們終於在抽水時累倒了,累到聽不懂我們的命令,而在八月二十一日,裴瑞下令所有人都到黑克拉號上,然後解開船纜,讓船不致被推擠到岸上,而可憐的怒氣號被擋住去路的冰山一股氣推上岸,直接被推擠到海灘上。我們連將它拖離岸邊的機會也沒有,眼睜睜地看著冰將它撞成碎片。最後我們終於在驚險之中讓黑克拉號脫離困境,每個人日以繼夜地把水汲出船外,木匠也二十四小時搶修船身。

“所以我們從來就沒接近過西北航道,也沒發現什麽新陸地,還損失了一條船。侯普納後來被送交軍事法庭,裴瑞也把那看成是他的案件,因為侯普納一直在他的指揮下。”

“每個人都被判無罪。”費茲堅說,“甚至得到輿論的稱贊,我記得。”

“只有稱贊,並沒有晉升。”克羅茲說。

“但是你們全都活下來了。”

“是的。”

“我想要在這次探險中活下來,法蘭西斯。”費茲堅的語氣輕而堅定。

克羅茲點了點頭。

“我們早在一年前就該照裴瑞的做法,將兩艘船上的船員全都安置在驚恐號上,向東繞過威廉王陸塊。”費茲堅說。

這次輪到克羅茲揚起眉頭。不是因為費茲堅同意威廉王陸塊是一座島,他們在今年夏末派出的雪橇偵察隊就已經確定這事實了,而是因為他竟然會同意他們去年晚秋就應該放棄約翰爵士的船,全力逃跑。克羅茲知道,對任何一國的海軍的任何一位船長來說,最困難的事就是放棄自己的船,對皇家海軍來說尤其困難。雖然幽冥號的總指揮是約翰·富蘭克林爵士,但是詹姆士·費茲堅才是真正的船長。

“現在為時已晚了。”克羅茲身體有點不適。休息室有幾面艙壁靠近船身,上方有三座普雷斯頓專利豪華天窗,雖然裏面很冰冷,卻還是比冰原上的溫度高出六十或七十度,兩個人可以看到他們呼出的氣。克羅茲的腳,特別是腳趾,正在解凍,感覺就像有鋸齒般的別針及灼熱的針頭猛刺著他。

“是的,”費茲堅同意,“但是你夠聰明,在八月就用雪橇把一些裝備和糧食運到威廉王陸塊上。”

“那只不過是一小部分補給品,如果我們真的決定要以那裏為我們的存活基地,需要運送的東西還要多很多。”克羅茲粗聲說。他先前下令從船裏搬出兩噸的衣物、帳篷、求生裝備、罐頭食物,貯藏在島的西北岸上,如果他們入冬後很快就必須放棄兩艘船的話。但是運送動作不只慢得誇張,而且相當危險。幾個星期辛苦的雪橇運送,只搬了一噸左右的貨糧——帳篷、額外的禦寒衣物、工具和幾星期的罐頭食物。沒有其他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