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過且過(3)

布恩特一家喜歡早餐時在面包房裏放廣播。他們說,如果生意有所好轉,就買台小電視給顧客看。布恩特先生是在琳達小心翼翼地要求加薪時說的這話。他認為他們有了電視,生意就會更忙,可琳達覺得買電視沒有那麽大作用。她一邊給顧客上咖啡、培根、面包片,一邊聽新聞。她喜歡音樂,喬安則喜歡新聞評論員沃特·溫切爾。她應該問問喬安,這和參加示威遊行是怎麽調和的。溫切爾對希特勒的憎惡是出了名的。瘋子。琳達無法想象對世界另一端的一個老頭能有如此強烈的仇恨。

沒過多久,就在辛迪和朋友們正喝著奶昔咯咯笑著,而琳達覺得腳都要斷了的時候,進來了一個男人,在角落的桌子坐下。他點了三明治和咖啡,後來又要了一塊蛋糕和咖啡續杯。他個子不高,有點古怪。他似乎對一切都很關注。這人打扮得挺體面,頭發向後梳得很平整,衣服很幹凈。她猜想著他是不是私家偵探,因為他一直朝窗外看,但似乎對屋裏的一切也同樣留心,包括琳達自己。她記得喬安說過的話,很想笑,但不能笑。他是個怪人,她猜不透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她今天不用加班和負責打烊,下班離開面包房時,那個男人尾隨著她。這個男人身上有某種東西,讓她先想到的不是艷遇,而是法律。“你是琳達。”他在外面說道。她很害怕,因為他有可能是任何身份。不過他們在大街上,站在街燈下,四周有人走過,偶爾還有汽車。

“是的。”她承認道,心臟怦怦跳著,“你有什麽事?”

“你不是布恩特家的?”

“不是。他們是我的雇主,僅此而已。”她說著,飛快地與他們撇清,盡管他們一直很照顧她。她腦海中立刻出現了他們被逮捕的畫面。她到哪兒去再找個工作呢?

“你知道布恩特一家原籍是哪裏嗎?”

“德國。”她充滿信心地說。招牌上寫著呢,布恩特德式面包房,就在他們頭頂上方。

“什麽時候來的?”

“是我出生以前。這些問題你為什麽不去問他們?”

“是1933年。”

“我還沒出生呢。”琳達說著,更有信心了,朝邊上邁了一步。

“你有沒有發現任何證據能證明他們是猶太人?”

她迷惑地停下了。“猶太人?他們是德國人。德國人討厭猶太人。”

“1933年希特勒上台時,有很多猶太人離開了德國。”男人說道,可他不可能比琳達大多少。“如果布恩特一家是猶太人,又隱瞞了身份的話,要是你揭發他們——”

他話音停住了,但琳達現在明白了他的意思。如果她揭發他們,他們的財產就歸她了。面包房、樓上的公寓、他們的積蓄。“可他們不是猶太人,我從來沒——他們的面包房還賣培根呢!”她脫口而出。

“你沒見到過任何證據?”他遺憾地問,“可惜了。這家面包店交給你經營多好。你不是猶太人吧?”

“我是威爾士人。”她說,“我外祖父以前是教士。”

“我想你也不是,特別是看到你這一頭美麗的金發。”她的頭發有點褪色,不過一直都是金棕交駁的顏色,和喬安的一樣,和她們的母親也一樣。

“我可能有些證據。”他緩慢地說道,“但我能找到的都是他們到美國之前的,在德國時的證據。如果有他們現在仍然是猶太人的證據,如果你能發現什麽東西,就可以確定他們的身份。法院就可以把他們遣送回德國,他們的店就歸咱們了。你可以當老板,你肯定行的。反正本來大部分活兒也都是你在做。”

“我只負責上菜。”她條件反射地說道,隨後,“我應該注意些什麽?我的意思是,如果他們是猶太人的話?”

誘惑就像一層油膜一樣包裹住她,很久以來,希望的火焰第一次在她心中燃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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