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竊賊與囚徒困境(第4/7頁)

有什麽東西讓我鼻子發癢,我把它趕開。睜開眼,一只白蝴蝶撲棱翅膀飛走了,飛進明亮的光線裏。

我眨眨眼。我在飛船上,看樣子像奧爾特蜘蛛船。我身處一塊圓柱形空間,約莫十米長,直徑五米。墻體透明,是彗冰那種臟兮兮的色調。墻裏懸浮著好些奇怪的部落雕刻,類似符文。球形盆栽和邊角眾多的零重力家具沿圓柱的中軸飄浮。墻背後是一片星光閃閃的黑暗,到處都有白色的小蝴蝶。

我的救命恩人飄在不遠處,我朝她微笑。

“年輕的女士,你真是我見過的最美的生物。”我的聲音顯得很遙遠,但它確實是我的聲音。不知他們有沒有把臉弄對。

從近處看她實在很年輕,真正的年輕:清澈的綠眼睛裏看不見老練世故的神情,而這神情是青春恢復術無法抹去的。她穿著牢裏那件簡單的衣裳,飄浮的角度很舒適,仿佛零重力下行動原本就毫無困難可言。光滑的雙腿裸露在外,伸直、放松,卻又時刻準備行動,仿佛武術家。一條各色寶石拼成的鏈子順著左踝蛇行,爬上她的左腿。

“恭喜你,偷兒。”她聲音低沉,控制得很好,但仍然泄漏出一絲鄙夷,“你越獄了。”

“希望如此,可誰知道呢,沒準兒這只是困境監獄的新變種。到目前為止,阿爾肯一直挺老套,可如果你真的被關在一個虛擬地獄裏,再怎麽疑神疑鬼也不為過。”

我兩腿間有東西動了動,我的疑慮當即部分打消。

“抱歉,有一陣子沒這樣了。”我認真打量自己的勃起,不帶絲毫感情。

“顯而易見。”她皺起眉,臉上有種古怪的表情,混合了厭惡與興奮。我意識到她肯定正在接聽這具身體的生理反饋信號,因此部分地體會到了我的感覺。這麽說來,眼前這位是我的又一位獄卒。

“相信我,你出來了。所費不貲。當然了,還有幾百萬個你待在牢裏,所以算你走運。”

我抓住中軸上的把手,轉移到一株盆栽背後,像亞當一樣把自己藏起來。一大片蝴蝶從樹葉上騰空而起。肌肉用力的感覺也很怪:新的身體尚未完全蘇醒。

“年輕的女士,我有名字的。”我從盆栽背後伸手給她。她遲疑著拉住我的手,握緊。我使出渾身力氣回敬她,她的表情卻毫無變化。“賭王若昂,願為你效勞。不過你說的也不錯,我是個偷兒。”我托起原本在她腳踝上的鏈子,它像活物般在我掌中扭動。寶石蛇。

她圓睜雙眼,臉頰上的傷疤變成黑色。突然間,我到了地獄。

我是黑暗中的一個視點,無形無質,無法形成任何連貫的思想。我的心靈被困在鉗子裏。某種東西從每一個方向擠壓我,不讓我思考、回憶、感受。這比困境監獄更恐怖一千倍。它持續了永恒那麽久。

然後我回來了,氣喘籲籲,胃裏翻江倒海,嘔出的膽汁化作一粒粒水球浮在半空。不過每一種感受都讓我感激涕零。

“剛才的動作沒有下次。”她說,“你的身和心都是借給你的,明白?偷來要你偷的東西,然後人家也許準你保留你的身心。”寶石鏈回到她腳踝上,她臉上的肌肉在抽搐。

在監獄飽經磨礪的本能命令我管好舌頭,還有別再嘔吐了。可我內心的那個花樣男非得說話不可,而我又沒法阻止他。

我喘道:“晚了。”

“什麽?”她光潔的額頭上出現一道皺紋,挺美,仿佛油畫的筆觸。

“我改過自新了,你來得太晚。我已經進化成利他主義者,親愛的小姐,一個內心充滿善意與友愛的存在。我做夢也不會參與任何犯罪行為,哪怕是可愛的救命恩人的命令。”

她面無表情地盯著我。

“好吧。”

“好吧?”

“如果你派不上用場,我只好回去另找一個。培蝴寧,請把這一個裝進氣泡裏扔出去。”

我們對視片刻。我覺得自己很蠢。我在背叛與合作這條道上走得太久,該改弦更張了。我首先轉開了目光。

“等等。”我慢吞吞地說,“聽你這麽一說我才發現,或許我還真保留了一點點自私的沖動。咱們說話這當口它正在恢復呢,我能感覺得到。”

“不出所料。”她說,“畢竟,大家都說你這人的自私是無藥可救的。”

“那麽,接下來怎樣?”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她說,“我叫米耶裏,這是培蝴寧,她是我的船。”她擡手一揮,“你在這裏期間,我們就是你的主宰。”

“就像庫烏塔和伊爾瑪塔?”我說出兩位奧爾特神靈的名字。

“也許。也可以是黑神,隨你喜歡。”我回想起先前那個地方,覺得她還真有點像奧爾特代表虛空的黑暗之神,“培蝴寧會告訴你該住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