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竊賊與乞丐(第4/5頁)

“好吧,”她擡起自己的命表,那是她自己選的水晶型號,因為它的模樣很像奧爾特珠寶。“十分鐘。我要擺脫你怕也不止這點時間。”她用意識操縱設備,金色的指針略微轉動。乞丐舔著嘴唇一躍而起。

“國王的鬼魂保佑你,女士。”他說,“難怪那個陌生人說你慷慨大方。”

“陌生人?”其實米耶裏已經知道了答案。

“戴藍眼鏡的陌生人,保佑他,也保佑你。”他咧開嘴,笑容蔓延到整張臉。“給你一點忠告。”他拿出公事公辦的口吻,“最好趕緊離開這廣場。”所有人都在往外走,米耶裏周圍只剩下了遊客。“血淌進了水裏。你肯定明白的。”說完他就光著屁股跑起來,瘦巴巴的雙腿把他帶出了廣場。

我要狠狠折磨那個偷兒,米耶裏道,血和水?他什麽意思?

在地球,培蝴寧道,有一種魚名叫鯊魚。我認為所有命時乞丐都會觀看外記憶反饋信號,比如廣場的反饋信號,因為這些地方沒有隱私可言嘛。也就是說,他們肯定看見你把命時給了——

突然間,廣場充滿了赤腳奔跑的聲音。米耶裏面前赫然多出一支乞丐大軍。

我穿過大道上的人流追趕那男孩。他一直跑在我前頭,在人腿叢林裏輕松穿梭。他的光腳動得飛快,像造物機的打印針似的模糊一片。我一面大聲道歉一面撞開行人,在身後留下一長串憤怒的灰色隔弗羅。

在一處蜘蛛的士停靠點,我差點就抓住他了。大道在這裏分裂成上百條小巷通往迷宮區,那些長腿的機器也在這裏等待顧客。它們仿佛沒有馬的裝飾性馬車,待客時把黃銅腿蜷在身下。他站在這些機器前,著迷似的看著它們。

我從人群中緩緩向他靠近。相比周遭的一切,他的質地全然不同,更加銳利。也許是因為他臉上的泥,也許是他身上破舊的棕色衣服,也可能是那雙與火星人迥然不同的棕色眼睛。只差幾米了——

可他不過是在耍我。我向前猛沖,結果只遠遠聽見響亮的笑聲。他矮身鉆到長腿的出租車底下。我塊頭太大,沒法跟上去,只能在人群中穿梭、繞過車輛與等待上車的顧客。

那男孩就是我。我還記得身為他時的情形,在我的夢裏。那記憶仿佛蝴蝶標本,被幾個世紀的時光壓扁,無比脆弱,輕輕一碰就分崩離析。記憶裏有一片沙漠,還有一個士兵,以及一個住在帳篷裏的女人。也許那男孩只存在於我腦中,也許他是過去的自我留下的某種構建。無論如何我需要知道真相。我高喊他的名字,不是賭王若昂,而是更老的那個名字。

我花了一部分心思讀秒,看米耶裏要多久才能處理好那個小小的麻煩,然後把我關閉,或者把我送進某個新式地獄。要想背著那位獄卒弄清男孩的真相,我大概只有幾分鐘。我瞥見他鉆進一條小巷,進了迷宮區。我一邊詛咒一邊追趕。

城市中較大的平台和部件都在迷宮區匯合,在交接處形成好幾百參差不齊的碎片。這些碎片不停移動,組成暫時的小丘和蜿蜒的巷道。走在這裏時,巷道可能緩緩飄移,方向的改變非常平緩,只有通過地平線的移動才看得出來。這地方沒有地圖,只有螢火蟲向導領著勇敢的觀光客到處轉悠。

我順著一條坑坑窪窪的鵝卵石陡坡往下跑,步子越邁越大。可我從未真正掌握在火星奔跑的藝術。腳下的街道突然晃動,我跳得太高,落地失誤,往下滑了好幾米。

“你沒事吧?”上方的陽台有個女人倚在欄杆上,手裏捏著報紙。

“還好。”我哼哼一聲。米耶裏給我的索伯諾斯特身體應該挺結實,但擦傷的尾椎處傳來模擬痛覺,仍然痛得貨真價實。“有沒有一個小男孩從這兒經過?”

“那一個嗎?”

那壞東西離我不到一百米,笑彎了腰。我爬起來接著跑。

我們一步步深入迷宮區。男孩跑過鵝卵石地面、大理石地面、智能草坪和樹林,總在我前面、總在拐彎,卻從不讓距離拉得太遠。

我們跑過中式小廣場,佛寺外墻上閃爍著紅色和金色的龍;我們跑過臨時市集,空氣裏彌漫著合成魚的氣味;我們跑過一群著黑袍的復活師,他們身後還跟著新出生的默工。

我們一路飛奔,穿過整條整條被隔弗羅模糊的街道——也許是紅燈區吧。還有些街道空空如也,只有動作遲緩的建築默工在打印色調柔和的新房子;這些有著黃色外殼的默工比大象還大。我迷失在巨大的嗡嗡聲和那些大家夥古怪的海藻味裏,差點跟丟了,好容易才發現他從其中一個默工背上朝我揮手,接著一躍而下。

一群溜冰的年輕人以為我們在玩某種街道遊戲,尾隨了我們好一陣。這些火星出生的男男女女穿著仿王國式樣的緊身衣和傘裙,戴著撲粉的假發。衣服的花邊都是智能物質,懂得避免幹擾主人的動作,當主人踩著墻面彈跳、躍過房頂之間的空隙時還會自動彎曲。超大號的輪子能抓穩任何表面。他們大聲鼓勵我,而我真想拿命時跟他們買雙冰鞋,但屁股上逐漸消失的幻痛讓我不敢冒這個險。我只能繼續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