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4/7頁)

 

我不快樂還有其他原因。

 

斯圖帶來了一份亞當·塞勒涅發給我們的信息。我和教授偷偷地看了信,甚至對斯圖也保密。信中說革命勝利的機會越來越少,甚至少於百分之一。我想如果我們使整個情況更糟,那這次瘋狂的冒險還有什麽意義?邁克真的知道成功的機會是多少嗎?不管他掌握了多少事實,我不認為他算得出來。

 

但教授似乎並不擔心,他和一群記者談笑風生,不停地對著相機微笑,並發布聲明說他對聯合國充滿信心,相信我們正義的要求會被認可。他同時感謝“自由月球之友”的真誠幫助,是他們把我們這個弱小而堅強的民族的真實情況報道給了大家——自由月球之友是指斯圖公司,一個專業的輿論公司,加上幾千個以簽名請願為職業的人,以及一大堆新加坡月券。

 

他們也給我拍了照,我努力保持微笑,但指指喉嚨,用沙啞的聲音拒絕了采訪。

 

在阿格拉,我們住在賓館的一間豪華套房內。這個賓館曾經是一個土邦主的宮殿。(現在這裏仍屬於他,盡管印度是個社會主義國家。)采訪與拍照仍在繼續。

 

我幾乎不敢離開輪椅寸步,哪怕上廁所也坐著。我得遵照教授命令,絕不以直立姿勢被人拍照。教授自己也一樣,要麽躺在床上要麽躺在擔架上——床上沐浴、床上便盆,床上什麽都有。不光是因為年齡關系,也不僅因為這樣更安全,對月球人來說也更容易——還有個拍照的效果問題。他有著迷人的酒窩,溫文儒雅,具有令人折服的人格魅力,他的照片層出不窮地出現在成千上萬個電視屏幕上。

 

但他的人格魅力並沒有使我們在阿格拉取得絲毫進展。教授被帶進聯合國主席的辦公室,我也被拽著一起去了。

 

作為派赴聯合國的大使和未來的月球參議員,教授試圖呈上他的國書——卻被推給了秘書長。在秘書長辦公室,他們給了我們十分鐘時間與一個不斷吸溜牙齒的助理秘書交涉。他說他可以接受我們的國書,“不帶偏見,也不作承諾性暗示。”

 

國書被送到國書委員會——他們將討論討論。

 

我坐立不安,教授則在看濟慈的詩。運送糧食的彈射艙則依舊繼續到達孟買。

 

從某種程度上說,向孟買運送糧食我倒覺得沒什麽。在離開孟買飛往阿格拉前,天還沒亮我們便起床了。整個城市開始蘇醒,我們被帶到了戶外。我們月球人每人都有各自的洞,不管是像戴維斯隧道那樣很早前建造的舒適的家,還是從巖石中鑿出來的小窩,擁有住所不成問題,再過幾個世紀也一樣。

 

可孟買卻像蜂窩般擠滿了人。人家告訴我,這裏好幾百萬人無家可歸,只能在大馬路上找塊地方棲身。每個家庭有權在某個商店前申請一塊長兩米,寬一米的指定區域睡覺(這種權利還能通過遺囑一代代流傳下去)。整個家庭,包括母親、父親、孩子甚至外祖母,都睡在那一塊區域。若非親眼所見,我絕不會相信這一切是真的。黎明時分,在孟買的路上、人行道甚至橋上到處是用毯子裹得緊緊的人。他們幹什麽工作?在哪裏工作?吃得怎麽樣?(看上去他們根本不吃東西,瘦得連肋骨都歷歷可數。)我相信這麽一個簡單的算術問題:我們不可能一艙艙糧食接連不斷運下來,只能運一艙糧食下來,再運一批貨回去。如果不是這樣,我說不定會當場認輸,老老實實送糧食下來,永遠不求回報。但……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不管是在孟買還是月球。

 

最後,我們被安排與一個“調查委員會”見面——教授所要求的可不是什麽調查委員會,教授在議會舉行公開聽證會,並且全程錄像。但會上僅有的相機也關了。還好沒有完全封閉,我有個小記錄儀,但沒有錄像機。

 

教授只花了兩分鐘就發現,那個委員會的成員實際上全是月球政府的重要人物以及他們的走狗。不管怎麽樣,這總是個交涉的機會。教授跟他們談判,就好像他們有權承認月球的獨立與自由,而且很樂意這樣做一樣。而他們卻仿佛只把我們當成頑皮孩子與等待判刑的罪犯來對待。他們讓教授先做一個開場陳述。除去其中的修飾、寒暄,主要意思就是:月球事實上已是一個主權國家,擁有一個大家認可的政府,整個現狀和平有序,現在由一個臨時總統和內閣在行使必要的職能,而他們急切地希望議會制定好憲法後能盡早回到各自的私人生活中去。我們之所以在這裏提出要求,目的是希望這些事實能得到法律認可,以使月球在人類議會中擁有合法地位,並成為聯合國的一員。

 

教授的陳述嚴密周全,合乎情理,他們根本提不出異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