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第2/8頁)

但伊妮婭不是這些星辰中的一員。她就像是包圍我們的日光,一如在西塔列森的一個溫暖的春天,我們走在草地中,天上的太陽照耀著我們——從一個點源源不斷地照耀著我們,讓我們身邊的每一樣東西、每一個人都暖意融融,那是生命和能量的源泉。當冬季來臨,或是夜幕降臨時,日光的隱沒就會帶來冰冷和黑暗,於是我們便等待著春天和早晨的到來。

但我知道,對伊妮婭來說,她已經沒有了早晨,她和我的愛情故事都沒有機會起死回生了。她向世人宣告了一個強力的信息:聖神的所謂的重生是一個謊言,就如聖神給予的節育注射劑一樣,是無益的。在這個自詡的不朽之人組成的有限宇宙中,幾乎沒有孩子存在的空間。聖神宇宙是有序的、靜止的,毫無變化,貧瘠無果。孩子將會讓未來變得混亂,讓未來充滿無限多的可能,這是聖神所不容許的。

我思索著這些,默想著伊妮婭給我的那個最後的禮物——聖神節育措施的解藥——不知道它是不是有什麽重大的寓意。我希望伊妮婭的意思並不是只是要我服用它,而是讓我找到另一個真愛,一個妻子,讓我和另一個人生下我們的兒女。我和她有過好多次討論,其中有一次就談到了這件事。我記得,當時我們正坐在她那間塔列森附近的小屋中,就在前廳裏,吹襲的夜風帶著一股絲蘭花和報春花的香味。那次談的話題是,找尋新的真愛,找尋一起生活的新人,新的可能,人類心靈擁有奇異的彈性。但我希望,我和伊妮婭在聖彼得大教堂內的最後幾分鐘裏她給我的這個促生之禮,暗喻的是她向全人類送出的那個廣大的禮物:通往混沌和奇妙世界的選擇,看不見的選擇。如果那只是個表面上的禮物,只是建議我找到新的真愛,生下我們的兒女,那伊妮婭就沒有真正了解我。在講述這個故事的時候,我已經透過許許多多人的眼睛,認識到勞爾·安迪密恩是一個非常可愛的年輕人,很可靠,有時候有些魯莽,但他並不是一個有見地、有智慧的人。雖然如此,在有些方面,至少是對自己的內心的了解,我還是很聰明,很有自知之明的,我有一件確信無疑的事:這一生和伊妮婭相愛,已經足夠。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一個星期一個星期過去,然後,幾乎可以肯定,一個月一個月過去,而我在這個死亡囚籠中,仍然沒有迎接到死亡的到來,於是我慢慢認識到,如果我能用什麽辦法奇跡般地回到生者的宇宙,那我將去尋找新的快樂、歡笑和友誼,但不會為我曾經感受過的這份愛尋找蒼白的影子。也不會有孩子。不會。

寫下這些點滴文字時,有那麽幾個奇妙的日子,我開始相信伊妮婭死而復生了……可能發生了什麽奇跡。當時,我剛講到我們抵達舊地時的情景——經過和第一個尼彌斯魔頭的可怕遭遇後,我們穿過了神林上的遠距傳輸器——並且講完了我們抵達西塔列森的那個段落。

把頭一大段故事講完的那天晚上,我夢見了伊妮婭,她來到我這間薛定諤死刑密室中,在黑暗中呼喚我的名字,撫摸我的臉頰,還在我的耳畔呢喃。“我們要離開這裏,勞爾,親愛的。也許還會再等上一段時間,但只要你寫完我們的故事,只要你記起這一切,理解這一切,就可以離開了。”當我醒來時,發現寫字板被激活了,打印出的紙頁上,清楚無誤地留著伊妮婭的筆跡,她在上面寫著一段的長長文字,其中還有她父親一首詩文的片段。

幾天來,幾星期來,我都深信伊妮婭真的來過這裏,這是某種奇跡,就像是後來的使徒們堅稱耶穌在被處死後曾經向他的十二門徒顯靈。我極其興奮地寫著這個故事,拼命想要看到這一切,記錄這一切,理解這一切。但這個過程花去了更多的時間,一個月一個月過去,在這段期間,我慢慢意識到,伊妮婭並沒有真正來訪,這其中必有別的原委。在虛空中眾多死者的聲音中,我初次聽到了她的細語呢喃,幾乎可以肯定,很可能的情況是,這是來自她的一條信息,這條信息早已被有意地儲存在書寫器的存儲器中,只要我寫下這些文字,便會被觸發。這不是沒有可能的。對於我摯愛的好友來說,她有一個確定無疑的能力:能看到未來——眾多的未來,她經常這麽說,強調“眾多”兩個字。所以,她有可能會把那篇優美的文字存儲在書寫器內,並用什麽辦法得知它會被放在我的薛定諤貓箱囚籠中。

或者……我現在已經開始相信另一種解釋……是我自己寫下了那段文字,當時我已經完全沉浸其中,或者,更準確的詞是“鬼迷心竅”,我對伊妮婭的人格著了魔,透過虛空和我自己的記憶,追尋著它的精華。雖然這個想法讓我感到最不愉快,但它符合伊妮婭發表過的唯一一個關於來生的觀點,這個看法或多或少是基於猶太人的傳統,相信逝去之人只會活在他們愛過、奉獻過、拯救過的人的內心和記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