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1.

帕特裏夏6歲的時候,發現了一只受傷的小鳥。那只小麻雀揮舞著折斷的翅膀,在兩棵樹根彎曲處一堆潮濕的紅葉子上撲騰著。它哭喊著,那刺耳的喊叫聲讓帕特裏夏不可能不注意到它。她望著那只麻雀的眼睛,它的眼神中籠罩著暗影,她看到了它的恐懼。不只是恐懼,還有悲哀——這只小鳥似乎已經知道自己很快就要死了。帕特裏夏還不明白為什麽生命可以從一個軀體中永遠地消失,但她能看出這只小鳥在拼盡全力與死神對抗。

帕特裏夏真誠地發誓要盡自己一切所能救活這只小鳥。就是這個決心導致帕特裏夏被問了一個沒有好答案的問題,進而影響了她的一生。

她用一片幹葉子非常溫柔地裹住小麻雀,把它放進自己的紅色小桶裏。午後的陽光水平地照在小桶上,給那只小鳥籠上一圈紅光,使它看起來閃閃發光。那只小鳥還在四處拍打翅膀,試圖用一個翅膀飛起來。

“沒事的,”帕特裏夏對小鳥說,“我找到你了。沒事的。”

帕特裏夏之前也曾見過受困的動物。她的姐姐羅伯塔喜歡抓野生動物玩。羅伯塔把青蛙放進媽媽扔掉的生銹的美膳雅攪拌機裏,把老鼠困在自制的火箭筒裏,想看看可以把它們發射多遠。但這是帕特裏夏第一次看到痛苦的活物,而且是切切實實地看到。每次她望向那只小鳥的眼睛時,就愈加堅定地發誓要保護好這只小鳥。

“發生什麽事了?”羅伯塔揮開周圍的樹枝,問帕特裏夏。

兩個女孩的皮膚都很白,頭發是暗棕色,無所顧忌地直直地生長下去,鼻子像紐扣一般。但帕特裏夏是個臟兮兮的野孩子,臉圓圓的,眼睛是綠色的,撕破的罩衫上永遠帶著草漬。她正在變成那種其他女孩都不願跟她一起坐的人,因為她太容易激動了,總是說一些無聊的笑話,不管是誰的氣球(不光是她自己的)破了都要哭一場。而羅伯塔則有一雙棕色的眼睛,尖下巴,當她穿著幹凈的白裙子,淡定地坐在大人椅子上時,那姿態堪稱完美。對於這兩個女孩,他們的父母都曾盼著是個男孩,而且還提前取好了名字。每次生出來發現是個女兒的時候,他們就直接在選好的名字末尾加個“A”[1]

“我發現了一只受傷的小鳥。”帕特裏夏說,“它飛不起來了,因為它的翅膀受傷了。”

“我保證可以讓它飛起來。”羅伯塔說,“把它帶過來,我會讓它飛得高高的。”

“不行!”帕特裏夏的眼淚奪眶而出,她感覺自己呼吸都困難了,“不準你弄!不準你弄!”之後她便飛奔起來,身子前傾,一只手上拎著那只紅色小桶。她能聽到姐姐在她身後拍斷樹枝的聲音。她跑得更快了,一直跑回家裏。

幾百年前,他們家曾是一家香料店,現在仍然可以聞到肉桂、姜黃、藏紅花和大蒜的味道以及一絲甜味。來自印度、中國及世界各地的客人都曾踏上這漂亮的硬木地板,帶來世界各地的香料。帕特裏夏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就能想象到鋪著箔紙的板條箱上貼著諸如馬拉喀什、孟買等城市的名字。她的父母在雜志上讀到一篇文章,講的是翻新殖民地商行的事,於是迅速買下了這座房子,現在,他們總是對帕特裏夏喊,不要在屋裏泡著,那些漂亮的橡木家具一件也不許碰,一直喊到額頭上的青筋都暴起來。帕特裏夏的父母是那種可以做到同時既開心又生氣的人。

帕特裏夏在靠近後門的一小塊楓樹空地上停下來。“沒事的。”她對小鳥說,“我會帶你回家。我家裏有個舊鳥籠,在閣樓上。我知道在哪兒。那個籠子很漂亮,裏面有根棲木,還有秋千。我會把你放在那個籠子裏,然後去告訴我爸媽。如果你發生什麽事的話,我會緊張死的。我會保護你的安全。我保證。”

“不。”那只鳥說,“求你了!不要把我鎖起來。我寧可你現在就把我弄死。”

“可是,”更讓帕特裏夏震驚的是這只小鳥竟然拒絕自己的庇護,而不是它竟然在跟她說話,“我可以保證你的安全。我可以給你找蟲子或者種子,或者其他東西吃。”

“對於我這樣的鳥兒來說,囚禁比死亡更可怕。”小麻雀說,“聽著,你能聽懂我說話,對吧?這就意味著你是與眾不同的。比如巫師,或者其他什麽東西一樣!而且,這意味著你有義務去做正確的事。求你了!”

“哦。”這些信息帕特裏夏還不能完全消化。她坐在一塊特別大、特別突出的樹根上,厚厚的樹皮感覺有點潮濕,有點像鋸齒狀的巖石。她能聽到羅伯塔正在用一根Y形的大棍子抽打灌木叢和大地,就在旁邊的空地上,她不知道如果羅伯塔聽到他們在說話會發生什麽事。“可是,”帕特裏夏壓低了聲音,防止羅伯塔聽到,“可是你的翅膀受傷了,對吧,我得照顧你。你現在走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