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部 時間的繡帷 A TAPESTRY OF TIME CHAPTER 74(第2/2頁)

這樣說不公平,也不友善——對一個和我本來毫無關系,但對我這麽好的人。

那些藥,它們麻痹了疼痛,也麻痹了其他一切,包括我的思維。它們讓我在藥效來的時候對各種情緒都無動於衷,藥效退去的時候又瘋得像一只大黃蜂。在我的心靈裏進行的這場戰爭是種奇異的折磨。我覺得我寧願去朝著那些德國皇帝的臣民開槍也好——至少那時候我知道我的立場,當我不在前線的時候還能得到片刻安寧。周復一周的行走,吞服藥片,然後踉踉蹌蹌,這讓我有一種新的恐懼:我可能會再也無法擺脫這只野獸,它趴在我背上,不斷慫恿我去止住疼痛。我需要那些藥片,離不開它們,而且也不想離開。我已經把那魔鬼,那鴉片酊,用兩根支柱取代了,一個在我邊上,一個在我口袋裏。

卡萊爾說,只有我“學會用現在的腿”,找到止痛藥的每日最低用量以後,我才能走得更好。說起來容易。

但那些藥並不是我離開醫院之後那幾個月裏最讓我離不開的東西。她和我之前遇到過的人都不一樣。搬出去,說再見,這種事哪怕是想一下都讓我害怕。我知道我想做什麽:牽住她的手,乘上一艘船,離開直布羅陀出海,遠離戰爭,遠離過去,在某個安全的地方開始新的生活,那裏我們的孩子可以無憂無慮地成長。

現在快3點了,我今天一整天都沒有吃藥。我希望我跟她說話的時候頭腦清醒。我不希望漏掉任何東西,無論會多疼,無論疼在我的腿上還是我的心裏。

我需要我全部的智慧。也許是她的英國式教養,那種斯多葛主義和冷幽默,或者也許是在戰地醫院工作的這兩年,在醫院裏感情和她們與之搏鬥的感染一樣危險,還會傳染。總之,這個女人幾乎無法解讀。她大笑,她微笑,她充滿活力,但她從不失控,從不失口,從不泄露她的心思。如果能知道她到底對我有何感覺,我寧可把我的另外一條腿也丟掉。

我反復考慮過可行的選擇,盡可能地做出安排。那個惡棍達米安·韋伯斯特來訪的第二天,我寫了三封信。第一封信寫給查爾斯頓的第一國民銀行,通知他們把我父親賬戶上的存款轉到埃爾金斯的西弗吉尼亞州孤兒院去。我把第二封信寄給孤兒院,提醒他們會有捐款,還有,萬一那筆遺產沒直接轉給他們的話,他們應該去找韋伯斯特先生,考慮到他是最後一個已知的訪問過那個賬戶的人。我真心希望他們能收到那筆資金。

最後一封信我寫給查爾斯頓市立銀行,我自己的錢存在那裏面。一個半星期之後,我收到了答復信,通知我的賬戶裏總共有5752美元34美分,另外把這筆錢換成銀行本票寄到直布羅陀需要收取一定費用。我完全可以預想,我去取現的話沒出門就會被偷,銀行經常這麽幹,所以我立刻回信謝謝他們,並要求他們把上述的銀行本票盡快寄來。昨天寄來了一份快遞,裏面裝著本票。

我還收到了美國陸軍給我的那點微薄的薪水,你不再作戰的時候,大部分薪水都由他們替你保管。我上周光榮退役了,所以這會是最後一筆錢了。

如上所述加起來,我有6382美元79美分——要養活妻子和安置好自己,我需要的遠不止這點錢。我必須去找個能坐著幹的工作,最大的可能是在銀行或者投資業,也可能在我熟悉的領域——采礦,或者軍火。但這些工作都只會給一些特定的人,他們有合適的人脈,受過合適的教育。如果我有自己的資本,我可以從中獲利,然後如果有點好運的話,趕上一次礦業罷工——煤礦,金礦,鉆石礦,銅礦,或者銀礦——錢就不會是問題了。2.5萬美元是我給自己設定的目標。要達到這個目標,我沒有多少犯錯的空間。

我聽到海倫娜打開門,就走到前面的小客廳迎接她。她身上的護士制服滿是血汙,她看見我的時候臉上露出了和藹的微笑,二者形成了一個奇特的反差。要是能知道她那是個憐憫的微笑,還是開心的笑容,我願意付出一切。“你起來了啊。別介意這身衣服,我正準備換一身。”她邊說邊沖出了客廳。

“穿點好的,”我對她喊道,“我想帶你出去走走,然後一起吃晚餐。”

她從她的臥室門口伸出頭來:“真的?”笑容更明顯了,還摻進了一點兒驚喜的痕跡,“我要不要把你的制服拿出來擺好?”

“不用。謝謝你,但我以後再也不穿制服了。今晚我想談談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