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點遺民(第2/6頁)

近來,我發現卡羅爾越來越容易陷入這種宿命論的感傷,她似乎有些疲倦,不像以前那樣忠於理想。我發覺自己也一直在努力重塑她的信念。

“露西還年輕,”我跟她說,“她無法理解換取活死人的虛假承諾,自己究竟要放棄什麽。我清楚你討厭這種窺探的行為,但我們是在救她的命啊。”

卡羅爾看著我,最後還是在嘆息聲中點頭同意。

我在圖像文件中查找隱藏數據,在磁盤中查找指向刪除文件的快捷方式,那些文件也許含有秘密的代碼。我掃描網頁,尋找提出虛假承諾的密文。

沒有發現任何疑點,我也松了一口氣。

我已經越來越懶得走出家門,更別說離開洛威爾。最近,我們圍墻之外的世界變得越來越荒蕪和危險。熊又重新出現在馬薩諸塞州東部,森林一年比一年濃密,距離城鎮的邊界越來越近。還有人宣稱看見過狼群在森林裏遊蕩。

一年前,我和布拉德·李不得不前往波士頓,為鎮上坐落在梅裏麥克河旁老磨坊裏的發電機尋找配件。我們背著獵槍。需要防備的不光是動物,還有在城市廢墟中疾走、依靠僅存的罐裝食品為生的野蠻人。群眾大街已經被廢棄了三十年,表面布滿裂縫,裏面叢生的野草和灌木隱約可見。新英格蘭地區的嚴酷冬季裏,無堅不摧的冰和無孔不入的水正將我們周圍的建築一點點侵蝕掉。沒有了人類取暖和常規維護,玻璃窗被打碎的墻體正在倒塌和崩潰。

剛轉過市中心一處街角,我們便驚奇地發現兩個野蠻人正蜷縮在一團火旁,燃料是他們從附近書店裏找出來的書籍和報紙。即便是野蠻人也需要取暖,或許同時能毀掉文明的遺跡也令他們感到高興。

二人蜷縮著向我們咆哮,但是在我和布拉德的槍口下他們沒有動彈。我記得他們瘦削的腿和手臂、臟兮兮的面孔,充血的眼中寫滿了憎恨和恐懼。但是更主要的,我記得他們布滿皺紋的臉和蒼白的頭發。即便是野蠻人也在變老,我想,而且他們還沒有孩子。

我和布拉德謹慎地向後退去,很高興我們不用朝誰開槍。

我八歲的那年夏天,勞拉已經十一歲,父母帶我們一起旅行,途中穿越亞利桑那、新墨西哥和得克薩斯。我們沿著古老的公路和小路行駛,沿途經過美不勝收的西部荒漠,死氣沉沉的城市廢墟點綴其間,它們的過去讓人無比懷念。

我們穿過印第安保留區——納瓦霍人、祖尼人、阿科馬人和拉古納人住在那裏——的時候,媽媽想在每個路邊商店都停一下,以欣賞傳統的陶器。我和勞拉小心翼翼地穿過走道,以免打碎什麽。

回到車裏,媽媽讓我拿著她剛剛買下的小陶罐。我翻來覆去地仔細觀察它粗糙的白色表面、簡潔工整的黑色幾何裝飾和清晰勾畫的一位頭插羽毛的駝背笛手。

“真了不起,你說呢?”媽媽說,“這可不是在陶輪上造出來的。那印第安女人徒手旋轉制作,這技術已經在她的家族裏流傳了不知多少代了。甚至就連她挖陶土的地方都和她曾祖母的一樣。她延續著一項古老的傳統,一種生活方式。”

我手裏的陶罐突然沉重起來,仿佛我能感覺到它承載的世代記憶。

“那只不過是為招攬生意編造的故事罷了。”爸爸在後視鏡中看著我說,“但假如這故事是真的,會更令人難受的。做什麽事都和祖先一樣的話,屬於你的生活方式就消亡了,而你本身則成為了活化石,或是娛樂遊客的表演罷了。”

“她不是在表演。”媽媽說,“你根本不理解生命中真正重要的是什麽,需要堅持的是什麽。做人比進步更重要。你和那些奇點狂熱者一樣差勁。”

“請別吵了。”勞拉說,“我們回賓館在泳池邊坐一會兒吧。”

布拉德·李的兒子傑克來到我家門口。盡管這幾個月來他常到我家,但他還是會感到害羞和窘迫。和城鎮上所有孩子一樣,從他嬰兒時起我就看著他長大。但我們的孩子太少了。這裏的高中坐落在歷史悠久的惠斯勒大院,只有十二名學生。

“你好。”他盯著地板喃喃不清地說,“我和露西要一起寫報告。”我閃開,讓他上樓去找露西。

規矩我已經無須向他提醒:臥室的門不能關,兩個人的四只腳中至少要有三只一直踩在地毯上。我隱約能聽見他們在閑聊,間或還有笑聲傳來。

有一種純真的感覺從他們互獻殷勤的過程中體現出來,這是我年輕時所不曾有的。當年,電視和互聯網中不斷湧現玩世不恭的性愛故事,現在沒有了這些,孩子們的童年更長了。

沒有多少醫生留在這個垂死的世界,我們這些還想活下去的人聚集起來,組成小規模的團體,像拓荒者把貨車圈起來那樣抵禦野蠻人匪幫的侵襲。上載到機器的人拋棄了真實世界後,留下野蠻人沉溺於肉體的歡樂。我的大學學業也沒有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