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大師(第3/5頁)

帕拉丹走到放映室的另一邊,搬來兩把椅子,“請坐,我來解釋。”

在幾塊顯示屏上,若幹條五顏六色的曲線緩緩滑過屏幕,線條的走勢很像是心率監測器,或者地震檢測儀。

“你應該知道,電影就像一部機器,復雜、精密,要能掌控觀眾的情緒。”

索菲婭點點頭。

“在電影放映的兩個小時裏,它必須牽著觀眾的鼻子走,讓他們的情感就像坐過山車——該笑的時候要哈哈大笑,下個瞬間轉而悲傷流淚,前一秒心情激動鬥志昂揚,緊接著卻要擔驚受怕抑郁哀慟。這些曲線是觀影感受最抽象的表達,也是一部電影最要緊的東西。當觀眾離開電影院時,情感的跌宕起伏是唯一能留在他們頭腦中的東西。”

索菲婭又點點頭。這些都是最基本的電影理論。

“那麽,你要怎樣做,才能知道觀眾是不是沿著你設定好的情感曲線在走呢?”

“我想,你的做法和其他編劇差不多吧。”索菲婭有些不知所措,她回答得很猶豫,“你們會試著引起觀眾的共鳴。”

帕拉丹一言不發,面無表情地等著索菲婭說下去。

“或者你可以多搞幾次試映,根據觀眾的反應對劇情做出調整。”索菲婭又說。實際上,她不相信試映能起多少作用。她也知道,有些電影公司就是因為座談會開得太頻繁,觀眾的反應又過多過濫,所以他們的作品才會不溫不火。但她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些什麽。

“啊哈!”帕拉丹拍了拍手,“但你該如何從觀眾口中得到有用的反饋信息呢?如果是在觀影後做調查,你只能得到一些極不成熟的答案,再說人們會撒謊,只會說些他們認為你想聽的話。如果你想讓觀眾在觀影過程中,通過按下按鈕的方式做出實時反饋,這又會讓他們過於先入為主,反而影響了他們的判斷。況且,實際上人們很難真正意識到自己的情緒變化。”

小劇場的天花板上懸掛著六十台攝像機,每一台都正對著下方的座椅,各有分工。

電影還在放映,攝像機將它們拍攝到的影像都傳進功能強大的計算機組,每組影像都交由一系列模式識別算法來處理。

面部皮膚下,毛細血管每一次輕微的舒張與收縮,都會牽動觀眾的臉,讓他們流露出微妙的表情變化,而這一切都會被攝像機不差毫厘地記錄下來。由此,計算機便可以檢測出每個人的血壓、脈搏,以及興奮的程度。

另外幾種算法則會偵測每張臉上的表情變化——微笑、冷笑、哭泣、不耐煩、懊惱、厭惡、憤怒,或僅僅是乏味和無聊。嘴角、眼角,甚至眉梢——面部五官的每一絲移動都可以被精準地量化,軟件會一一辨識出這些表情,它甚至能區分出被人逗樂的微笑和真情流露的微笑之間有何不同。

就這樣,電腦得到了一組組實時數據,再與電影的故事劇情做出對比,便可以繪制出每位觀眾在觀影過程中的情感曲線。

“所以,通過內部放映的方式,你們會對電影做出進一步調整?這就是你們勝過其他電影公司的秘密武器?”

帕拉丹揮了揮手,“老薩米是電影史上最傑出的大導演,它不需要什麽‘調整’。”

在信號燈總部的地下有一整套計算機陣列,包含了超過七千塊的信息處理器,這就是老薩米——“薩米”是一個簡稱,可能是代表“符號學”,也可能代表了“語義學”,具體含義是什麽,沒人說得清楚。老薩米也是一整套算法的代稱,這才是信號燈的秘密武器。

每一天,老薩米會從數據庫中隨機提取一大串看似風馬牛不相及的創意,整合成幾個想象力豐富、極具市場潛力的影片框架——比如牛仔與恐龍啦,轉移到太空中的“二戰”啦,火星上的潛水艇啦,發生在兔子和獵狗之間的浪漫喜劇啦……

在資質平平的編劇手中,這些故事框架只會被白白浪費掉,但老薩米操弄起來卻是駕輕就熟。根據它的票房佳績歷史,信號燈擁有各種類型電影的觀眾情感曲線。老薩米可以拿這些曲線作樣板。

有了相應的故事框架,在此基礎之上,老薩米會從經典電影數據庫中隨機提取更多的元素,設計出粗糙的故事梗概——當然,它還會對照來自網絡的統計數據,讓電影劇情更符合當代人的口味。再進一步,就是選取數據庫中已有的人物形象和台詞對白,一部原生態的電影就這樣誕生,可以放映到大銀幕上供內部員工觀看並測試了。

不過,這時的電影只是一個草稿版,內容極其荒唐可笑。觀眾的反饋曲線必定混亂而無序,遠遠達不到要求。但對老薩米來說,這一切都是小菜一碟。調整反饋曲線,使其達到預定的標準,這屬於“最優化問題”的範疇,而電腦總是很擅長處理此類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