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劉洋是個低調的人。低調得讓你感覺不到他的存在。

我最初一次見到他,應該是在碩士研究生課堂上。那一年,我組織科幻作家星河、楊平、夏笳共同進行了一次創作培訓。整個半年裏,我們每個人多次給同學們上課,每次留下一個作業並讓他們修改。這次課堂上最直接的效果,是一個研究兒童文學的學生把作業投稿給《科幻世界》雜志並獲得了發表。但我們並不知道,在不聲不響的旁聽者中,還有一個人默默地完成了所有作業,並在科幻作家星河的指導下發表了第一篇作品。

這個人就是劉洋。

等到我再次見到劉洋,他已經是小有成就的科幻作家,在諸多科幻和純文學刊物上發表了小說,而且廣受好評。這時候我才回憶起這個曾經旁聽的物理學院的學生。一切似乎都恍恍惚惚。

現在,他回到我的課堂,仍然那麽無聲無息地坐在那裏。他又在沉默中醞釀些什麽呢?

與無聲無息形成鮮明對照的,是劉洋科幻小說中的那些震撼人心的科學設定。那些設定堅實有力,全部根植於當今的科學技術或基礎科學裏那些最基本的原理。從這些看似普通而抽象的原理生發出的神奇故事,使劉洋成為當今中國科幻界很少有人能夠匹敵的“硬科幻”作家。

劉洋的代表作之一,也是最廣為傳播的作品是短篇小說《單孔衍射》。故事談的是人類在時間旅行過程怎樣遇到了阻礙,又怎樣嘗試解決,又怎樣因為單孔衍射作用而改變了整個世界的結構。這個故事一看就是深諳物理學原理的人寫的。因為其中所涉及的科幻創意點,其他人怕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出來的。《壞掉的時光機》又談到了時間壁壘,這一次,還綁定了有關“反射”和“動量守恒”的問題。還有《神跡》中的超指向性傳播的聲音,《重力蟲》中的“納米氣球”。劉洋的科學構思總是那麽洋洋灑灑,不經意那麽一寫,便足以讓人感到其中的份量。

除了獨創,劉洋的科幻小說還會沿襲科幻文學的經典題材。就象一個新相聲演員在走向成熟過程中必須要咀嚼經典了段子,劉洋對經典題材的處理也特別注重推陳出新。《二維戰爭》中出現的鉛筆人、幾次三番撰寫過的時間旅行、《迷霧》中的網絡世界等,都在舊有題材中開發了新亮點,你明明知道在看一個曾經被框定了許多周邊的故事,但看到結果出來的時候,你還是覺得驚奇。差距產生了漂移美!

劉洋的小說不單單以構思新穎見長,他的作品還特別關注科學作為一個整體在社會中的影響。《重力蟲》中討論的唯象科學,《神跡》中關涉的宗教問題,還有《井中之宙》,我覺得在差不多每一部作品中,作者都在討論科學跟社會的復雜作用和表現形態。但是,他的觀點是明確的,立足基礎絕不會遠離科學,但對這個宇宙中所有的神秘,他的雙眼永遠保持圓睜!

這其實是一種糾結。

這也是一種境界!

以往,以科學性見長的科幻作家,往往會忽視對社會生活本身的認知。特別是如果這個作者年齡尚輕,更會顯得不諳世故。劉洋克服這個缺陷的方法是,照準身邊的人去描寫:大學同學、碩士博士、普通教師、還有就是從事各類理論研究或應用開發的科學工作者。恰恰是因為他選擇了自己熟悉的人和事去創作,使他可以直接臨摹生活,不必故作深沉,也不會無病呻吟。在《單孔衍射》中,主人公青年學生遇到的是社會公平的障礙。《神跡》中講的也是博士生的故事。還有提到“自然科學基金委”的《重力蟲》,提到“俄羅斯方塊”的《十五歲的裝卸工》。一旦故事直通自己的生活,寫起來就活靈活現。劉洋對小說人物塑造的另一條路徑,是返回遙遠的歷史。他的《時振》中出現的是波爾和愛因斯坦,《昆侖》中出現的是墨家的經典人物。在這些小說中,與其說古人正在說話,不如說今人在和對方對話。時代的準確性是當代所映襯,事在過去,意在今夕。

從劉洋科幻小說中的語言,也能看出他吸收過往和敢於創造的雙重性格。“眼前的一切都那麽明亮,像鍍上了一層鉆石薄膜”、“這個世界從來就沒有絕對的公平,就像沒有絕對純凈的單晶矽一樣”、“有一道看不見的壁壘把這兩個世界如此分明的間隔開來,通過壁壘的界面,似乎連陽光也發生了折射,變得灰暗起來”,這些話語既能讓人想到威廉·吉布森,也能想到新生代的星河和楊平。恰恰是這種特有的語言,讓他的小說在不經意中便營造出了疏離感和未來感。在另一些作品中,他又試圖在語言中去添加一點幽默感。《神跡》是這方面的典型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