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第3/6頁)

實在費解,喬心想。他一點也不喜歡這個想法。的確,這種解釋的對稱性讓他滿意,但他同時又覺得雜亂無章。

喬決定趕回住處,去取免費試用裝,然後前往得梅因。畢竟,電視廣告就是這麽敦促他的。帶上一罐尤比克更有安全感,短廣告見縫插針地反復灌輸。

喬想,無論好活歹活,最好聽從告誡。

身不由己,甭管怎麽活。

出租車載著喬一路飛奔,停在他的公寓屋頂。他搭乘自動扶梯來到房門口,投入一枚硬幣,打開房門。這枚硬幣是誰給他的?阿爾還是帕特,他不記得了。

客廳裏有股燒焦的油脂味,他這輩子從沒聞過這種惡味。喬到廚房尋到源頭。原來是他的爐子發生退轉,變身成一個古老的巴克牌帶閥天然氣爐,火眼被異物堵塞,包著一層硬皮的烤爐門沒關嚴實。喬沮喪地打量著這個老舊的爐灶——發現廚房設備全變了樣。自動印報機消失了。烤面包機在白天某個時辰變形,化作一台外形古怪的非自動爛機。喬失望地戳了一下開口,發現開口竟然不是彈出式的。更離譜的是,電冰箱變成了皮帶傳動款,體量龐大,天曉得是從哪裏冒出來的。對比於電視廣告上通用電氣推出的塔式冰箱,這台古董在年代上更為久遠。咖啡壺的變化最小,在一個方面甚至還有了改進:不設投幣孔,使用免費。他想到,過去的家電都這樣。不管怎樣,廚房就剩下這些設備。跟自動印報機一樣,垃圾處理機也失蹤了。他竭力回憶家裏還有哪些電器,可想不起來。他放棄努力,回到客廳。

電視機也退轉到很久以前。眼前的古董木殼收音機是一台射頻調諧式中波段接收機,系阿特沃特——肯特公司生產,接收天線和底線一並齊全。上帝啊,喬極為震驚。

但是電視機為何沒變成一堆散亂的塑料和金屬?畢竟,這些是它的制造材料。靠材料制成,而不是由更早的收音機拼裝。也許這些變化怪異地印證了一種早已過時的古代哲學理論:柏拉圖的“理想世界論”,即普遍存在的“理”是一種永恒。新款電視機承繼老款樣式,好似電影幀幀接續。在喬看來,前一種形式一定以某種不可見的方式在後續形式中留存印記。過去在暗中潛伏,看似湮沒,實則沒有消失。當後續印記——違反常規地——不幸消失,過去就會浮現。一個男人以前的形態不是男孩,而是之前的男子。歷史依此綿延更叠。

溫迪那具脫水屍體。正常的形式更叠已告停止。末態形式衰退,後續青黃不接。新態不再出現,我們稱之為生長的下一階段未能如期而至。這一定是我們所經歷的老年,接著便是退化衰壞。只不過這一次,變化是突如其來的,濃縮在幾小時內。

但這個古老的理論也有問題。難道柏拉圖不認為衰壞可以被超越,腐壞只是外在的表象?古老的二元論認為,身體與靈魂彼此分離。溫迪的肉體腐壞,靈魂卻如小鳥脫巢而去。也許就是如此,喬心想。如《西藏生死書》所述,靈魂投胎轉世。這是真事。上帝啊,我希望真是如此。如果真是這樣,來生又可相會。在《小熊維尼》裏頭,男孩和小熊在森林的另一頭盡情玩耍,直到永遠。我們也會那樣。像維尼那樣,在一個純凈永恒的新世界盡情嬉戲。

喬好奇地打開古董收音機。黃色的賽璐珞電台調節器發出亮光,60赫茲頻率的嗡嗡聲撲面而來。電台播音從靜電的噪聲和嘯叫聲中飄出來。

“現在播出廣播劇《佩珀·揚一家》。”播音員說道,管風琴開始優美地伴奏。“節目由卡梅爾品牌友情贊助。溫和的卡梅爾香皂,淑女的選擇。昨天,佩珀發現幾個月的辛勞換來了悲慘的結局,這是——”喬關掉收音機。這是二戰前的廣播肥皂劇,他感到驚訝。在這個亡靈世界——不管到底是什麽世界,事物的轉變都循著時光倒流的軌跡。

喬環顧客廳,發現了一張巴洛克桌腿支撐的玻璃台面咖啡桌,上面擺著一本名為《自由》的教會雜志。也是二戰前的。雜志正在連載一部小說——《黑夜中的閃電》。這是一個假想未來核戰爭的科幻故事。喬不自覺地翻看起來,然後打量房間,想確認裏頭的其他變化。

色彩中性的堅固地板變成了軟木寬板。房間中央鋪著褪色的土耳其地毯,看似多年來鮮有人打掃,積滿了灰塵。

墻上只掛著一幅畫,玻璃鏡框裏是一幀黑白印刷品——一個奄奄一息的印第安人騎在馬背上。喬從沒見過這幅畫。沒一點印象。他也不在乎。

可視電話被替換成一台黑色的直立式預撥號電話。他從底座上拿起聽筒,聽到一個女聲說:“請撥號。”他立即掛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