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過去的罪行(第4/6頁)

哈倫有些遲疑。然後,他心裏確定一切已無法挽回,所以疲倦地說:“你講吧。”

我聽過很多傳說(忒塞爾開始自述),據說我生來就是個老頭子;用微型計算機當磨牙棒;即使睡著了,手指還在特制的睡衣口袋裏敲打鍵盤;我的大腦都是由小型力場繼電器無限次排列組合而成;我的血液中每個血球都是一個個懸浮的微型時空分析表。

所有這些傳說最終都會傳到我耳朵裏,我覺得自己應該為此驕傲。或許我自己都開始有點相信確有其事。一個老頭子居然會信這些鬼話,很奇怪吧,不過這多少讓我的生活輕松了一點。

你會驚訝嗎?我居然還要想點辦法,讓自己活得輕松一點。我,高級計算師忒塞爾,全時理事會最高級的成員,居然活得這麽辛苦?

或許這就是我為什麽抽煙的原因。想不到吧?你了解的,什麽事我都要找個原因。永恒時空本質上是個無煙社會,一般時空中的大多數時代也一樣。我常常會想到這一點。我有時候會覺得,我這種行為算是對永恒時空的一種反抗。我用它來代替過去某種更為暴烈卻失敗了的反抗……

不,沒關系。掉幾滴眼淚對我而言沒什麽,我沒掩飾,真的。只是因為我太久沒有想起這件事了。那並不是什麽愉快的回憶。

當然,事情和女人有關,就跟你一樣。這不是巧合。如果你好好想想,就會發現這簡直無可避免。一個人做了永恒之人,就必須拋棄正常的家庭生活,與一大堆清規戒律為伴。他肯定飽受壓抑,很容易犯禁。反過來說,這也是那些清規戒律必須嚴格執行的原因之一。同時,顯而易見,永恒之人必然也會以各種天才的方法,時不時鉆一下戒律的空子。

我記得我的女人。或許對於我而言,這種記憶很愚蠢。但在我的生命中,關於那段物理時間,除了她之外我什麽都不記得。當時的舊同僚,現在只是档案裏的一個個名字;我當時主持的變革——除了一個之外——都只是計算機陣列存儲池中的一個個條目。但是,關於她的記憶依然那麽清晰。或許你能理解這種情結。

我很早就提出了交歡申請;當我得到初級計算師的職位之後,她就被分配到了我身邊。她就是這個世紀的人,575世紀。當然了,在她接到命令來到我身邊之前,我從未見過她。她很聰明,也很善良。她並不美麗,甚至說不上可愛,不過那時候的我雖然年輕(是的,我也年輕過,別理那些傳說),但也從來稱不上英俊。她和我,我們個性相投,如果我是一般時空裏的普通人,一定會非常驕傲地娶她為妻。這一點我跟她講過很多次。我相信她聽了很開心。我知道,那都是真心話。不是每個擁有女人或者通過計算後得到允許的計算師,都像我這樣幸運。

在她生活的那個現實裏,她當然會在很年輕的時候去世,也不會再有一個新的她來和我相會。開始的時候,我從理性上接受了這個安排。畢竟,只是因為她的短命,才能有機會來和我相會,同時不至於對現實造成什麽影響。

現在我一想起來我曾為她的短命而慶幸,就羞愧難當。只是最初的時候,我曾那麽想,只是最初。

我在時空觀測任務書所允許的範圍內,盡可能多地去看她。我擠出每一分鐘的空余時間,必要的時候甚至放棄了吃飯和睡覺的空閑,甚至一有可能,就無恥地扔下手頭的工作。她的可愛超出我的想象,我陷入了愛河。我終於魯鈍地意識到這一點。我對於戀愛的認識非常稀少,僅有的一點兒在一般時空觀測任務中得來的知識也非常不可靠。所以等我發覺自己的狀況,那時候我已經深陷愛河不能自拔。

在獲得心靈和身體的雙重幸福之後,一個人會不由自主地要求更多。她即將到來的死亡,對我而言不再是一種好處,而變成了災難。我重新規劃了她的人生。我並沒有求助於人生規劃部門的正規程序,我私自行動了。我想,這比你的所作所為更出格。這已經是輕度犯罪,不過這點罪行跟我日後的行為比起來,不值一提。

是的,這就是我,拉班·忒塞爾,高級計算師。

有三次,物理時間演進中的三次,我對她的人生做了一點微調。當然,我知道這種完全出於私人動機的現實變革,是不可能得到理事會批準的。但是,我仍然感到自己要對她的生死負責。這就是我以後一系列行為的動機。

她懷孕了。雖然我應該采取行動制止,但我沒有。我改動了她的人生軌跡,修改了她生命中與我的關系,所以我知道懷孕的幾率會變得很高。你可能知道,也可能不知道,一般時空中的女人有時候會意外懷上永恒之人的孩子。這不是什麽天方夜譚。不過,既然永恒之人都不能有子嗣,所以這種懷孕狀況都會被安全而無痛地處理掉。辦法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