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判日(第4/18頁)

何夕還在愣立著,過了幾秒鐘他突然大聲對那個瀟灑的背影說道:“那你為什麽不留下來親眼看看狂人的覆滅。”

(四)

墻上的大屏幕正在演示記憶的物質過程。實驗的樣本采自兩天以前,受試對象同以前一樣,也就是說是何夕自己。何夕願意看到自己內心不可見的記憶被“審判者”系統通過可觀測的物質運動裏抽取並歸納成條理清晰的內容。何夕曾經花時間考證過人類對自身思維的認識,結果發現一個有趣的現象。那就是世界許多民族的人最早都是把心臟當成思維器官。像中國古代的大哲學家孟軻曾說過:“心之官則思,思則得之,不思則不得也。”而古希臘哲學家亞裏士多德也認為心臟是思想和感覺的器官,而大腦的作用只是讓來自心臟的血液冷靜而已。直到公元2世紀的時候,希臘一位名叫蓋倫的著名醫生才開始認識到大腦才是思維的器官,但大腦究竟如何產生思維的記憶對他而言還是一個不解之謎。直到19世紀之後對大腦功能的研究才真正走上正軌,通過法國醫生布羅卡,俄國生理學家貝茲、謝切諾夫、巴甫洛夫等人的卓越研究才使得大腦的神秘面紗初步被掀起。何夕想到這些先行者的名字的時候心裏很自然地生起敬慕之情,因為他現在就站在這些巨人的肩膀上。但他同時也不無自信地想到自己很可能將成為這場曠日持久的奮鬥歷程的終結者,因為何夕毫不懷疑自己將要成為揭開大腦思維記憶這一千古之謎的人。

屏幕上是部分腦細胞的三維顯微圖像,可以做任意角度的旋轉和任意比例的放大,以及任意比例的時延。如果何夕願意的話,他甚至可以把鏡頭推到其中的某個大分子內部去進行一番遊歷。實際上何夕之所以能取得目前的成果和眼前這種分辨率達到原子級別的計算機仿真顯微技術是分不開的。經過幾代人的努力,人們已經知道人的思維和記憶都是由大腦的多個部位來共同負責的。就記憶而言,大腦皮層的顳葉和額葉以及海馬體都與記憶的產生有關,也就是說當這些部位受損後人將無法記住剛剛發生的任何事情,但不一定會遺忘以前記住過的事。研究發現長期的記憶對應著神經元細胞的結構性改變,正是這一點成為了“審判者”系統的理論基礎。“審判者”正是通過分析神經元細胞的這種結構性改變來抽取人的記憶。幾年來何夕領導著這個實驗小組記錄並分析了幾十億個神經元細胞的結構圖譜,包括它們之間相互組合所形成的更為復雜的網絡,從中破譯出了各種不同結構所對應的記憶內容。任何人都可以想象出這是一件多麽龐大的工程。他們終於走上了正軌。正如演示的那樣,“審判者”已經是一個接近實用的系統了,現在剩下的都是些完善工作。

在充滿了整個屏幕的細胞內可以看到棒狀的線粒體正在劇烈地“燃燒”,由葡萄糖酵解而來的丙酮酸在三羧酸循環中釋放出大量的三磷酸腺苷,這是一切生理活動的能量來源。可以看到長有幾千到上萬個突觸的神經元細胞相互糾結著,如果仔細觀察會發現沒有任何兩個神經元細胞之間有原生質聯系,也就是說它們都只是通過觸突“碰”在一起。每一個神經元細胞內都滿布著無數鉀離子和有機大分子及少量鈉離子及氯離子,而細胞外則布滿無數的鈉離子和氯離子,離子間保持著動態的電化學平衡。何夕知道此時在細胞膜上的電壓是負七十毫伏,正是這個電壓維持著離子間的平衡。忽然的,從某個樹突傳來刺激,導致神經元細胞膜上某個局部的電壓突然減小到了臨界值,細胞外的鈉離子開始向細胞膜內擴散,膜電位也由負變正。隨著膜電位的升高,細胞膜對鈉離子的通透性又急速下降,對鉀離子的通透性卻增加,最終又回復到了開初的平衡狀態,整個過程都在一毫秒內完成。雖然一切還原但並不意味著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因為剛才的那個電位倒轉將造成毗鄰的細胞膜發生相同的過程,從效果上看就是刺激導致的電信號會沿著神經纖維以每秒九十米的速度不衰減地傳輸出去,直至下一個相鄰的神經元細胞,並最終到達神經中樞。就在這個瞬間裏最原始的記憶已經產生了,由於神經細胞的惰性作用,電信號實際上已經輕微地改變了神經元細胞突觸的結構。其原理非常類似於眼睛的視覺暫留現象。當然,如果事情到此就結束的話,這種結構變化會很快消失,如同一根被外力壓彎的樹枝會逐漸復原一樣,結果表現為記憶消失了,比如人們並不會記得自己眼裏看到的每一幅圖像。但是如果這種改變因為某種原因受到強化的話就可能發展成長期的記憶。這時的神經元細胞的突觸將形成復雜網絡,如果日後感受到某些相關刺激的話就會激起復雜網絡的活動,重現過去的經驗,這也就是所謂的“想起”的機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