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暫的寧靜

把尼克安頓好之後,我馬上拉上了窗簾。此時此刻,透過薄薄的白色布料,我看到太陽正在綠色的原野上落下,那幅歲月靜好的景象和我心中的混亂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幾個小時過去了,尼克連動都沒動過。蓋在他身上的毯子因為年久而有些泛黃——天知道它們已經被用了多少年——而他潮濕的衣服還掛在浴室的白色浴缸邊緣。我坐在角落裏的一張木頭搖椅上,哪怕是輕微的晃動,都會發出嘈雜的吱嘎聲。這是一種注意力測試——只要尼克的身體一移動,就證明他醒了,警報也就解除了。到目前為止,我已經通過了測試。

沉默地坐在窄小農舍臥室裏的這幾個小時讓我可以進行思考,讓我有機會把305航班在英格蘭郊外墜毀以來發生的一切都考慮清楚。自從那一刻起,意外就沒有停止過,而許多人的生命——包括我自己,或者至少是我的一條腿——都危在旦夕。此時此刻,在尼克熟睡時,我忍不住回想起了在墜機中喪命的那些乘客,還有在之後的日子裏似乎是因為衰老而死去的人們,以及今天早些時候闖入墜機現場的那些人。我猜他們應該不像此刻的我這樣溫暖而舒適。我不知道內特怎麽樣了,那個再也看不到自己母親的布魯克林男孩;還有吉莉安,那位在墜機後混亂的災難現場身兼數職的空姐;以及穿著迪士尼T恤衫的小姑娘。我不知道他們現在在哪兒,是否安全,是否開心。

我感覺很安全、很開心。盡管我也會為接下來可能發生的事情感到恐懼,但我心裏還是很開心的。我很開心薩布麗娜不必為了抗擊感染而切掉我的腿,我很開心我可以用自己的雙腿走路。不僅如此,我很高興自己在墜機中幸存了下來,和尼克一起。他活著,身體也還算健康。我感覺……能夠安然無恙地活著就已經是幸運至極了。要知道,我一直都把生命和健康當作是理所應當的事情,直到面臨自己有可能失去生命或是一條腿的險境時,才知道自己是多麽幸運。

我們為什麽只有在險些失去時才知道珍惜呢?

此時此地,我的心中交織著一種奇怪的情緒,既幸福又愧疚——為了我的幸存,也為了我沒能替其他乘客再多做些什麽。每一次轉機都會讓事情朝向完全不同的方向發展,從而影響許多人的命運。我的行動也會決定某些人的命運。在過去的幾個小時裏,我一直在腦海中回顧自己經歷的每一個事件、每一次決定,直到我再也受不了了。我陷入了精神上的循環,沒有答案,也無法決斷。

我必須離開這裏,做些什麽。

也許是因為自己心裏的騷動,我並不是很餓。或許那些身著偽裝的人不知怎麽喂我吃了些東西,或是給我服用了一種抑制食欲的東西。這又是一個謎。

我從木頭搖椅上緩緩站起身來,在椅子發出尖利的噪聲時畏縮了一下。但尼克並沒有被我吵醒。廚房的桌子上大約還有2/5的食物擺放在那裏。奇怪,考慮到我們5個人對彼此保有的秘密和不信任,我們竟然還能在食物方面留有一絲尊重。我把剩下的食物取了回來,放在床頭櫃上,再次離開房間,小心翼翼地關上了身後的房門。

我開始在小小的石頭農舍裏四處搜查起來。我們肯定需要更多的食物,這是我的目標。可我忍不住在每一個房間裏尋找起了能夠證明現在是何年何月、這裏又是什麽地方的線索。到處都是灰塵,蟲子隨處可見,卻並沒有動物留下的痕跡。前任屋主肯定把我要找的線索緊緊地鎖了起來。

客廳的書架上幾乎空空如也,只有幾本相冊和一本《聖經》,一點兒也不像是印刷書籍銷售最火爆的時代。沒有電視的跡象,但墻上倒是掛著一大片微微有些結霜的透明塑料薄膜,像是一片巨大的膠帶,證明人們還是會看些什麽的。

廚房的櫥櫃裏沒有任何食物,只有一些馬克杯、餐廚用具之類的東西。

我沿著陡峭、狹窄的木頭樓梯來到了地下室,頭頂的光線隨著我邁出的每一步而變得越發微弱。我正要回去尋找一支蠟燭時,卻停下了腳步。樓梯的底部亮著黃色的光芒——是一支插在燭台上的蠟燭。下面有人,我聽到遠處狹窄的石頭走廊盡頭傳來了碰撞的聲音。

我朝著聲響傳來的方向走去,那是櫥櫃猛地關上的聲音。沒錯,地下室裏也許有一間食品儲藏室——另外一個人也想到了這一點。我看到一支蠟燭正在前面房間裏的一個吧台高度的破桌子上燃燒著,旁邊還放著一個黑色的物體。我邁進了食品儲藏室的門檻,看到格雷森直起了身子。在搖曳的燭光中,我很難看清他的表情,但我看到他的眼神飛快地瞥向了餐桌。現在我看清楚了,那是一把手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