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孩子是誰?

黃昏。博物館行星上最愜意的時刻。

樹影婆娑。希臘風格的展示館群,如同憂愁的維納斯像般裹了半身的薄墨。周圍的街燈灑出朦朧而溫暖的光芒,給走向酒店的人們染上些微橙色。

綜合管轄署“阿波羅”的學藝員田代孝弘鐘愛黃昏時分的恬靜,而且今天晚上不用值夜班。他借口處理雜務返回官署再打發掉剩下的一小時,就可以好好放松了。

這一個小時一定要喝著咖啡優哉遊哉地過,孝弘下定決心。絕對不再去想香爐的事。

寫有詩歌的瓷香爐,令重視詩文的音樂舞台文藝部“繆斯”與執著於設計的繪畫工藝部“雅典娜”針鋒相對,各不相讓。在保管室旁臨時設置的會議室裏,兩邊的負責人唇槍舌劍,口沫橫飛,讓居中調停斡旋的孝弘腦袋都快炸掉了。至於那座香爐,則是自顧自地蹲在桌子上,靜靜地閃耀著白色的光芒,仿佛在說“隨你們的便”。

孝弘暴露在左來右往的激烈辯論中,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去怨恨這座妄自尊大的香爐。

戰鬥告一段落的孝弘,在阿波羅官署前擡頭眺望街燈,反省自己的想法。

——摩涅莫辛涅,繼續日記。

——了解。記錄開始。

受到頭腦中數據庫計算機溫柔聲音的鼓勵,孝弘記下面向今後的自省。

——物品不會說話。它們不是生物,當然也沒有感情。之所以顯得澄清晶瑩,僅僅是反映了帶有那種想法的人心。如果凝練的詩文、精雅的造型能讓觀賞者的心感受到相應的氣氛,那自然是香爐的神奇力量。作為學藝員,絕對不能受周圍狀況的幹擾,讓物品本身染上無關的印象。恨人,不可恨物。

孝弘加上一個言語無法表述的“結束”念頭,女神當即做出反應。

——記錄完畢。追加於現有的日記末尾。

——謝謝。關閉連接。

孝弘正要走向官署的走廊。

“對不起——”

他被一位年輕女子叫住了。

孝弘回頭一看,只見一位身穿阿弗洛狄忒事務員工作服的女性正在小心翼翼地走過來。她身高適中,眼睛大得仿佛要掉下來似的。孝弘想不起她是誰。

“您是美和子的丈夫吧?”

“是我……”

她有一頭栗色的長發,長到背心。她一邊撥頭發,一邊道歉說:“突然打擾,十分抱歉。我是資料室裝箱的職員,美和子經常來資料室,所以聽說了一些您的事情。”

“啊,不好意思。”

孝弘的回答並不算冷淡,但她眨了眨眼睛,自嘲般地說:“您當然很疑惑吧。直接連接者不會光臨資料室。您肯定在想‘這個人到底是誰啊?’”

“哎呀,那可沒有。”

無視孝弘的否認,她接著說:“您也可以動用權限來調查職員名單的詳細档案。在您查詢摩涅莫辛涅的時候,我會等著的。我的名字叫潘克斯特,賽伊芙·潘克斯特。您當然可以根據我的相貌進行圖像檢索,不過以防萬一,還是用名字比較穩妥。”

這人不好相處。孝弘忍住沒有嘆氣——他經常遇到這樣的人。

對直接連接者來說,大腦連接到數據庫,其實就相當於帶著一位背著大百科全書的全能秘書。雖然能夠用無法付諸言語的曖昧印象進行檢索確實很方便,但直接連接的價值本身也就僅此而已。但是,有不少非連接者都對直接連接存在誤解,尤其是孝弘這樣具有高級權限的人,更容易受人誤解。非連接者常常會這樣想:眼前這個人只要稍微轉個念頭就能看透我的一切,真是個妄自尊大的神,不對,不對,是惡魔。

孝弘用上盡可能真誠的語調:“要不要調閱你的档案,要看你找我有什麽事。看你欲言又止的樣子,很難開口吧?難不成美和子打算與我分手,和你在一起?那樣的話,我可要趕緊查查你的档案了。”

“我想,美和子不是同性戀。”賽伊芙一臉嚴肅,冷冷地回答,“抱歉沒有及時解釋。我來找您,是因為我完成不了所長交代的一項任務,所以想是不是能拜托您幫忙。”

“稻草人啊,那又是……”

孝弘一不小心說出了所長的綽號。和稻草人所長亞伯拉罕·柯林斯扯上關系的事情恐怕沒那麽容易解決。

賽伊芙微微一笑,理了理頭發。

“您一定沒問題。我的能力太差。如果是您,一定覺得很簡單。”

不要說簡單啊,孝弘差點脫口而出。和所長扯上關系的事還沒有遇上過簡單的。就算自己這種具有權限A的阿波羅職員也是一樣。如果自己真是她以為的那種無所不能的人物,那早就往稻草人的腦殼裏塞點大腦進去了。就因為塞不進去,所以每天才這麽辛苦。

孝弘勉強保持冷靜。

“是不是簡單,在聽你介紹之前,恐怕不好說。先去官署吧,不介意的話,咱們去會議室談談。既然提到了稻草人……呃,所長的名字,我怕站在這兒聽著聽著都會暈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