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跋涉 9 莎莉與贊德

在最後一個小島的邊上,派珀和佐伊停步不前。派珀攔住去路,在長滿林木的斜坡與地峽的交匯點蹲了下來。

我試圖從他身邊穿過去,他站起身抓住我的套頭衫,把我往回拉。“等一下。”他說道。

“你幹什麽?”我扭身把他甩脫。

“看著。”他說著又蹲下身去,盯著前面的路。我不禁彎下腰,想看看究竟是什麽讓他如此專注。

他指了指離地面六英寸高的地方,懸著一條細線,有整條路那麽寬。“都蹲下。”他說。身旁的佐伊蹲下,坐在腳後跟上。派珀往前靠了靠,用力拉了下那條線。

一支長箭忽然從我們頭頂一尺高處飛過,消失在海水中。派珀站起身來,臉上露出笑容。在我們前方的島上某個地方傳來一陣鐘聲。我回頭望了望海面,長箭連個漣漪都沒留下。如果我們剛才還站著,那它肯定會直接從我們身上穿過。

“至少她會知道是我們來了,”佐伊說道,“不過你浪費了一支箭,她不會開心的。”

派珀彎身又拉住那條線,慢拉兩次,快拉兩次,然後又慢拉兩次。在山頂上,鐘聲發出同樣的節奏。

在島上穿行時,又有三次,派珀或者佐伊突然把我們喊停,然後才邁過暗藏的引線。還有一次,在佐伊警告我離開路面之前,我已感覺到那個陷阱。我彎腰檢查地面時,在空氣與泥土之間,一種空洞感油然而生。我蹲下身子仔細觀察,發現地上覆蓋著一層長柳條編織而成的表面,上面還有樹葉作為遮掩。

“這裏是個六尺深的陷阱,”派珀說,“還有削尖的木樁插在坑底。我們還是小孩時,莎莉讓佐伊和我挖的這個坑。這活兒可真不好幹。”他大步走到我前面去,邊走邊說:“快跟上來。”

我們沿著遍生林木的山坡往上攀行,還要避開陷阱,花了將近一個鐘頭才穿過這座島。最終我們前方已無路徑,來到小島最南邊的山峰上,一道懸崖臨海而立,外圍除了海浪,就是沉沒都市令人難以置信的棱角。

“那裏,”派珀指著最後那片樹林說道,“就是莎莉居住的地方。”

放眼望去前面都是樹,蒼白的樹幹上嵌有棕色斑點,像是老人的手背。然後我看到一扇門,又低又矮,半掩在懸崖邊緣堆積的圓石中。它離懸崖盡頭如此之近,就像是通往虛空的門道,經過多年海風侵蝕,門上的木頭已嚴重褪色,變得像周圍在鹽漬中生長的野草一般。房子利用周圍圓石的遮蔽而建成,因此至少有一半是懸空在懸崖邊緣之外。

佐伊開始吹口哨,節奏與派珀拉響的警示鐘相同,兩慢兩快,然後又是兩慢。

開門的老婦人是我見過最老的人。她的頭發稀稀拉拉,我都能看到下面頭皮的曲線。脖子上的皮膚像帽子一般下垂,就連她的鼻子看起來也非常疲倦,鼻尖垂下來像融化的蠟燭一樣。我相當肯定她前額上沒有烙印,但很難說清楚,歲月已經為她留下無法磨滅的烙印,額頭密密麻麻都是皺紋。她的眼瞼低低垂下,我猜想當她微笑時,眼睛肯定會消失其中。

然而此刻她並沒有微笑,只是看著我們。

“我希望你們不要再回來。”她說。

“見到你我們也很高興。”佐伊說。

“我知道你們不會來,除非走投無路了。”老婦人說著走上前來,腳步蹣跚不定。她的雙腿都已變形,關節扭曲。她先擁抱了佐伊,然後是派珀。莎莉抱著她時,佐伊閉上了眼睛。我不禁想象佐伊和派珀在十來歲時,到處逃亡,第一次來見莎莉的樣子。在這個老婦人眼裏,他們變了多少?世界就像一塊燧石,他們在其中摸爬滾打,變得犀利異常。

“這就是那個先知?”莎莉問。

“這是卡絲。”派珀回答。

“這些年我一直平安無事,可不是因為有陌生人被帶到家裏來。”她說道。

她在說話時不得不平衡呼吸的節奏,因此說得很慢。有時她在每個音節之間停頓,然後喘上一口粗氣,每次呼吸都像一聲嘆息。

“你可以信任我。”我說。

她又盯著我看了一眼:“再說吧。”

我們跟著她走進屋子裏。她回手關上我們身後的門時,整座房子都顫動起來。我又想起身下的懸崖,還有拍打著礁石的海浪。

“放松點。”派珀說道。我還沒意識到,原來我已緊緊抓住了門框。“這所房子已經在這幾十年了,今天晚上它是不會掉到懸崖下面的。”

“就算多了一個不速之客的重壓也一樣。”莎莉補充道。她轉身拖著腳步走進廚房裏,踩在地板上的聲音空蕩蕩的,在她和懸崖絕壁之間,只隔著一層木頭。“既然你們都來了,我猜我最好準備點吃的。”

她在桌子旁忙活起來。我看到火爐旁有一扇緊閉的門,裏面沒有聲音傳出來,但我能感覺到裏面有人,就像脖子背後的冷風般實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