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 方舟 27 希頓教授(第3/3頁)

“你遺漏了一些信息。”他指著那頁紙的下半部分,那裏黴菌十分嚴重,紙上覆蓋著一層絨毛。“這裏有幾段手寫的字,你很難辨認出來,但確實存在。”

我擡起頭惱怒地說道:“你一直等在這兒,就是為了讓我難堪,因為我遺漏了什麽東西?你也看到了,我有多少頁文件要閱覽。”

“我不是要指責你,”他說,“我覺得你想看到這個。”

我從他手裏接過那張紙,看了看手寫部分的標題,字跡十分黯淡:懲戒審訊(第52年9月10日)。

“這部分我確實讀過了,”我說,“有幾頁是這樣的,記載了他們對犯罪的懲罰措施,就像是在議員前舉辦的聽證會記錄。”

標題下是一列名字,下方都有注解。

安珀察,J.

從食堂偷竊物資,罪名成立,限制口糧六個月,發配至實施長時間電力限制的D區。

霍克,R.

在宵禁時間使用電力,罪名成立,限制口糧三個月。

安德森,H.

過失殺人罪名不成立,較輕的指控:過度使用武力罪名成立,轉移至非武裝崗位六個月。

我擡起頭看著他:“我告訴過你,這些我都讀過了。”

他搖搖頭。“再看仔細些。”他指著紙張的邊緣,將邊角豎了起來。這下我看到了,在邊緣位置潦草地寫著一段補充注釋,幾乎沒辦法分辨清楚褪色的墨跡和旁邊的黴菌。上面寫的什麽基本無法看清,我不得不拿著紙移到油燈旁仔細觀看。

未經許可擅自離開方舟的任何行為,都將嚴重威脅到整個方舟的安全,因此,安德森的做法被認為是在保安人員的職責範圍之內。然而,他在遇到希頓試圖進入主通風井時,沒有試圖將其制服,而是直接采取了擊斃措施。紀律委員會承認安德森對希頓做出了口頭警告,但結果發現……

接下來的字跡已無法辨認。

“希頓沒能離開方舟,”主事人說著將那張紙收了回去,“我們應該想到政府會阻止他。他清楚方舟的位置,知道怎麽進來怎麽出去。政府肯定害怕他會帶來一群上面的幸存者。”

“聽起來你好像挺贊同他們把他殺了這件事。”

“我從沒這麽說過。我只是能看明白他們的想法,”他說著朝門口走去,“不管怎樣,我以為你想看到這個。”

“我寧可你沒有給我看過。”我在他身後喊道。

他在門廊轉過身來。“就算他能活著從方舟逃出來,你覺得在地表上他又會遇到什麽呢?你讀過那些報告,上面是一片廢墟。幸存者僅能勉強生存。希頓在上面是無法活下去的,他已經太老了,肯定會生病或者餓死。至少現在這種方式他能死得痛快些。他們的武器一定很有效。”

他說到死亡時如此隨意,就像那只是一個簡單的詞語而已,和日常巡邏或天氣一樣再普通不過。

“我知道他在上面很可能活不下去,”我說,“問題在於他也清楚這一點,但他還是付諸行動了。”我想起派珀在戰鬥開始前對我說過的話,當時我們認為取勝毫無希望。“這就是希望。”他說。

主事人聳聳肩。“你自己說過,你想要知道他後來怎麽樣了。”

他伸出一只手來撫摸我的臉,在我的下巴邊上停留片刻。上次他碰我,還是在稅務所裏爭執時,抓住了我的手腕。

我猛地甩開他,往後退了幾步。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好像那根本不是自己的,臉上充滿厭惡的表情,我猜自己也是一樣。

他閃身退入黑暗的院子裏,轉眼消失不見了。我將手按在臉上,轉身回到宿舍,發現派珀仍在舊紙堆裏忙碌,對剛才發生的事一無所知。

那天晚上派珀走後,我腦海裏想著的並非主事人,而是希頓。我確實說過我想知道他的下落,主事人說的也沒錯,比起在地面上被輻射荼毒然後餓死,他的死很可能要痛快得多,也沒那麽痛苦。但是,當我躺在床上時,卻希望自己並不知道希頓最終的結局。我希望能夠想象著他爬到出口處,最後一次將蓋子推開,看著陽光透過天空中彌漫的灰塵照射下來,然後邁步走進外面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