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晝

單桐興

1

距離2020年1月1日只剩下一個月,距離“極晝理論”的公布已經過去了35個月。在這不到三年的時間裏,人類經歷了前所未有的災難。金融崩潰,政治混亂,社會動蕩。

但人類的治愈能力是無限的。你走在馬路上,除了聽到一天五次的紅色高溫預警之外,很少再能看到男人。數千年形成的社會分工,居然用三年時間就完成了一次徹頭徹尾的調整。在這最後一個月裏,我知道很多人都在祈禱我的理論出錯,極晝元年不會到來。但作為一名學者,我會把事實看得比命運還要重要。所以在這三年裏,我除了不停研究破解極晝世界的辦法之外,還不斷補充我的極晝理論。但誰也不會忘記,我如同投擲原子彈般將理論拋向世人的那一幕:男性會在太陽光中蒸發致死。

毫無疑問我在前面加了時間年限,但我忽視了以訛傳訛的威力。那一天的股市已經不能用黑色來形容,事故發生的死亡率居於二戰結束以來之首。恐懼在每一個人中間傳遞,非洲某國還發生了大規模的武裝政變。我害怕得不敢再發聲,不曾想到高速發展的科技背後,人類的無知同樣等比增長。三天後,各國政府統一發聲:科學家推算出,2020年,極晝世界開始,太陽光中將包含一種神秘射線,會將男性蒸發致死。

2020年被稱為極晝元年。誰也不知道,人類會在極晝世界裏能走多遠。

社會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但我的感觸多來自於新聞。政府統一發聲後,來自世界各地的科研精英很快匯聚到一起。我們被安置在一個具備抗核打擊能力的掩體之下,開啟了代號“共工“的計劃。我們該如何,對付來自上天的怒火。

我被任命為項目的總負責人。每天的工作就是在不同膚色、不同種族、不同團隊之間來回轉一圈,聽取他們的科研成果匯報。“第21000號實驗。”“21000號實驗失敗,實驗對象存活時間:七分鐘。”這是我每天聽到的最多的話,它們像國歌一樣被重復朗誦。在這35個月裏,我們很快發現雄性老鼠和男人一樣,都將承受來自太陽的懲罰。可老鼠,本就生活在暗無天日的陰影之中。

但人類不可以,準確地說是男人不可以。女人,則在光中進化。

各項數據顯示,隨著極晝世界的到來,女性在智力、體力、生理方面都有了顯著的提升。各行各業,包括政府機構的領導層裏,女性面孔越來越多;女人在重體力職業上開始嶄露頭角,她們的身體如同植被般可以進行光合作用,釋放出無盡的能量;起初還有人提出質疑,女人能否接手日光下的世界。直到女性在傳統大球項目上完勝男性,質疑聲從此消失。

更為有趣的是,女性的生育周期大幅度縮短,平均以五個月為限。且男女出生率為1:10。“重男輕女”、“生男生女一樣好”的時代不僅過去,迎來的將是女權主義完全迸發的時代。我打開電視,看到LGBT的女權領袖大聲要求“平權跟合法化”之外,她甚至希望把科學研究的重心放到如何讓男人去生孩子。

“現在,該輪到我們為這個世界流血流汗了。”這句標語無處不在。

這便是我完整的極晝理論。在過去的35個月裏,我算是給世界帶來了一點希望。當太陽如同無影燈一般高懸在人們的頭上時,誰能想到它竟分成了兩個光區。就像二戰時納粹為捕殺猶太人,專門開發出一套測量其顴骨、鼻梁的體系標準,太陽光中的神秘射線能夠精確檢測出人的性別。有一陣子,變性手術極為流行。人們天真地以為,這樣便能躲過搜捕。事實證明,在科學尚未勘探的領域,人的身體裏潛藏著一種神秘代碼。這是太陽光識別人的唯一方式,僅從生理上做出改變,徒勞無用。

生活在這個時代的人,從出生開始,就注定了與太陽的關系是敵還是友。

正因為人類與太陽的關系如同戀人般,時而親密,時而又互相傷害。我們的許多計劃都胎死腹中。比如“穹頂計劃”,想要制造出一面遮天蓋地的保護罩;抑或“逐日計劃”,妄圖使用導彈的威力來毀滅太陽或者將其驅逐。這簡直是癡人說夢,激進的末世主義者在災難來臨之前,險些挑起了兩性戰爭。

最後,人類選擇了相對溫和的方案:連通地面上每幢大樓的防空洞,開設有軌電車,在地下建立了一套網格狀的交通格局;將城市按照區域進行劃分,每個區域在地面上都會有一個中轉站,提供休息或者改變路線,從而讓男人得以進入地面上的其他建築。當然,中轉站是完全隔離了太陽光,外形就像是一個切爾諾貝利核電站。

女人曾提出,為什麽不幹脆在地下建立一座城市?讓男人全部生活在地下,從而徹底杜絕悲劇的發生。地面也無需建造粗獷、沉默、方頭方腦的碉堡式建築。在這三年裏,女性在科研理論上做出了巨大突破。人類完全實現了汽車電動化,磁懸浮列車的廣泛運用,制造出更高飛行速度的超音速客機。所以在地下建立一座城市並非譫語,而是從實用性出發最為保險的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