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你重整旗鼓(第5/8頁)

你已經脫光衣服,全身洗到一半,這時有個人影投射在你身上,你身體一震,跌跌撞撞地站起來,碰倒了凳子,向大地深處汲取力量,然後才覺得這反應或許有點兒過度。但之後,你還是差點兒丟落手中沾滿肥皂的海綿。因為——

——來人是勒拿。

“是的,”你瞪著他的同時,他開口說,“我的確想到可能會是你,伊松。”

你繼續盯視。他看上去有某種變化。更沉重了,有些吧,同時也更瘦削,跟你消瘦的方式相同;旅途勞頓。已經過去了——幾星期?還是幾個月?你已經開始跟不上時間。還有,他來這裏幹什麽?他本應該待在特雷諾。拉什克絕對不會放醫生離開的……

哦,對了。

“這樣說來,依卡的確設法召喚到了你。我之前還不確定。”疲憊。他看似很疲憊。他下巴邊緣有道傷疤,一道新月形的慘白痕跡,貌似已經不太可能恢復原來膚色。你繼續盯著他,而他挪動下身體,“我居然會流落到這樣一個地方……然後還遇見了你。也許這就是命運,或者世上真有大地父親之外的神——一個真的有閑工夫關心我們的神,我是說。或者這些神也是邪惡的,而這就是他們開玩笑的方式。我他媽怎麽會知道。”

“勒拿。”你說,這句話有點兒好的影響。

他垂下眼簾,你為時已晚地想起自己是全裸的。“我應該等你洗完的。”他說,很快看向別處。“我們等你洗完再說吧。”你並不在意他看到你的裸體(我×,你有一個孩子就是他接生的),但他這樣說也是出於禮貌。這是你已經熟悉的他的習慣,總是把你當成正常人對待,盡管很清楚你是什麽,這種感覺帶來一種奇怪的熨帖感,經過那麽多古怪經歷,還有你生活中的諸多改變之後。你現在不習慣被自己已經丟在身後的生活追隨。

他走開去,離開洗浴區,過了一會兒,你坐下來洗完身體。你洗浴期間,沒有其他人來打擾,盡管你發覺凱斯特瑞瑪人看你的眼神更加好奇。也更少敵意,但這並不讓人吃驚;你看起來並不特別可怕。是肉眼不可見的東西,將來會讓他們痛恨你。然而……他們清楚依卡的身份嗎?那個跟她一起去過地面上的金發女人顯然知道。也許依卡有什麽特別之處,某種確保她不會發作的辦法。但感覺上,這猜測應該不對,依卡對自己的身份過於坦誠,跟完全陌生的人說起來,也特別自然。她太有魅力,太惹眼。從依卡的做派來看,身為原基人只是又一種才能而已,只是另一種個人特色。那種態度,這種全社群範圍內的接納,此前你只見過一次。

你泡夠了澡,感覺全身清爽之後,才出了浴池。你沒有毛巾,只有肮臟的、粘滿灰的衣服,你花時間在清洗區把它們搓洗幹凈。你洗完之後,衣服還是濕的,但你還沒有大膽到在陌生社群赤身裸體的程度,而且反正,晶體球裏感覺就像是夏天。你穿上濕衣服,覺得它們應該很快就會變幹。

你離開時,勒拿已經在等著。“這邊走。”他說,一面轉身與你同行。

於是你跟著他,他帶你走上迷宮一樣的階梯和平台,直到你們來到一根矮闊的灰色晶體柱前,它從石壁上僅僅突出二十英尺。他在這裏有個套間,比你和霍亞、湯基一起住的那套更小,但你看到架子上擺滿成捆的草藥和折起的綁帶,不難猜出,主屋裏擺著的那張奇怪的凳子,應該就是臨時病床。醫生必須時刻準備有病人上門。他讓你坐在一張凳子上,自己坐在你對面。

“我在你離開後的第二天離開了特雷諾。”他平靜地說,“奧伊馬爾,就是拉什克的副手,你記得他的,完全就是個白癡。他實際上正在努力發動一次投票,選舉新鎮長。他自己不想在災季即將來臨時,承擔如此沉重的責任。所有人都知道,拉什克本來就不該選這麽個家夥當副手,但他的家族對鎮長有恩,涉及西部伐木區的交易權問題……”他的聲音漸漸細小,因為這些都已經無關緊要。“反正呢。有一半該死的壯工喝得醉醺醺,手執武器到處亂闖,搶劫儲藏庫,辱罵所有其他人是基賊,或者基賊同黨。另外一半也在做同樣的事——只不過更隱蔽,更清醒,所以結果也更糟。我早知道,他們早晚會想到對付我。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你的朋友。”

這也是你的錯了,這麽說來。因為你,他不得不離開一個本來可以算安全的地方。你垂下視線,很不舒服。他現在也用“基賊”這個詞了,跟別人一樣。

“我本來想過可以去布裏林斯,我媽媽的家人來自的城市。他們幾乎不認識我,但聽說過我,而且我是一名醫生。所以……我覺得自己應該有機會。至少好過留在特雷諾遭人所害。或者就是在那兒餓死,等到寒冷來臨,而壯工們偷走了或者吃光了所有東西。而且我還想過——”他猶豫一下,擡頭快速掃了你一眼,然後又低頭看自己的雙手。“我還想過可能在路上趕上你,如果我走得足夠快。但這是很蠢的想法;我當然沒有那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