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奈松,石頭的故事(第3/4頁)

倫斯莉離開。她在這個故事中的角色也就到此為止。不過這是個重要角色,所以我才向你們講到了她。

要知道,讓傑嘎與兒子為敵的,並不是簡單一件事。多年來,他就發現過很多不正常的現象,跟他的妻子和孩子們有關,這在他心靈深處埋下了猜疑。這種躁動變成一份刺激,在這個故事開始時,真的變成了困擾,但他還在極力否認,所以不去多想這個問題。他畢竟愛著自己的家人,而事實真相就是……無法想象。字面意義上的無法想象。

他早晚都會發現的,不管是用什麽方式。我重說一遍:他遲早都會發現真相。這件事怪不得任何其他人,只怪他自己。

但如果你想要一個簡單的解釋,如果能有單獨一件事充當轉折點,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巖漿區最後壞掉的堵塞物……那就是這塊石頭。因為你知道,傑嘎了解石頭。他是一名優秀的工匠。他了解石材,也了解特雷諾。他知道,有一座古老火山造成的火成巖脈經過附近地區。多數都沒有沖破地面,但完全有可能,奈松就是偶然發現了一塊鉆石出現在地面上,任誰都能撿到。可能性不大,但的確有。

倫斯莉離開以後,傑嘎心頭一直飄浮著這番解釋。真相就在水面之下,有如利維坦巨獸,等著舒展身軀,但暫時,他的思想水面依然平和。否認依然有力。

但之後,小仔就醒了。傑嘎帶他去了客廳,問他是否肚子餓;小仔說他不餓。然後他對傑嘎微笑,憑借能力強大的原基人小孩準確的感知力,他盯著傑嘎的衣兜說:“那裏為什麽亮閃閃啊,爸爸?”

這句話用他清脆的童聲講出來,很可愛。但他掌握的知識——因為巖石的確在傑嘎衣兜裏,而小仔正常來說根本不可能知道,讓他喪了命。

奈松不知道一切都因那塊石頭而起。等你見到她,也別告訴她。

那天下午,當奈松回到家,小仔已經死了。傑嘎站在客廳,小孩正在變冷的屍體旁邊。要打死一個學步期的幼兒,其實花不了太多力氣,但他還是在此過程中換氣過度。當奈松進門時,傑嘎血液中仍沒有足夠的二氧化碳;他感到頭暈,身體搖晃,惡寒。不理智。所以,當奈松突兀地停在客廳門口,盯著眼前這一幕,緩緩明白自己看到了什麽的期間,傑嘎不假思索地問:“你也是嗎?”

他是個健壯的男人。這是個響亮、尖刻的問題,奈松被嚇了一跳。她的眼睛本能地盯住他,而不再緊盯小仔的屍體,這救了她的命。她的眼睛是灰色的,跟媽媽一樣,但臉形是傑嘎的。看她一眼,就讓父親從原始的恐懼中退了一步。

她也說了實話。這有幫助,因為他不會相信任何謊言。“是的。”她說。

她當時那個瞬間並沒有真的害怕。看到弟弟的屍體,還有她的腦子拒絕解析眼前場景的事實,讓她所有的認知力全部停滯。她甚至沒完全清楚傑嘎在問什麽,因為要搞清楚父親問題的背景,就要求她承認父親拳頭上是血跡,而且她弟弟也不是趴在地板上睡著了。她不能。當時不能馬上做到。但在沒有連續思路的情況下,像孩子們在極端情形中常見的那樣,奈松……退化了。盡管她不知為什麽,眼前所見卻讓她感到恐懼。而在她父母二人之中,傑嘎一直是她較為親近的一個。她也是父親的寵兒:長女,他出乎意料的福分,臉像他,幽默感也像他。她喜歡父親愛吃的食品。他曾有過模糊的希望,想讓她追隨自己的足跡,以後也當工匠。

所以當奈松哭泣時,她並不清楚自己在哭什麽。而就在她頭腦一片混亂,內心尖叫的同時,她向父親跨近了一步。他的雙拳緊握,但女兒還是無法把他看作威脅。他是她的父親。她想要得到安慰。“爸爸。”她叫道。

傑嘎畏縮。眨眨眼。瞪視,就像之前從未見過她一樣。

認識到。他不能殺死她。即便她是……那也不行。她是他的小丫頭。

她再次向前一步,伸出雙手。他無法讓自己也伸出雙手迎接,但的確站定了沒動。女孩抓住了他較為靠近的那只手腕。他站在那裏,跨著小仔的屍體。奈松沒辦法像她想要的那樣,抱住父親的腰,但她的確把臉貼在他的二頭肌上,那麽強壯,那麽讓人安心。她沒有發抖,而傑嘎也沒有感覺到她的眼淚沿著他的皮膚流下。

他站在那裏,呼吸漸漸平緩,拳頭漸漸張開,而她一直哭泣。過了一會兒,他轉身,正面對著她。而她兩臂抱住父親的腰。轉身面對女兒,就需要轉身,不再看他對小仔做過的事。這動作很容易。

他輕聲對女兒說:“帶上你的東西,就像你要去奶奶家住段時間一樣。”傑嘎的母親幾年前改嫁,目前住在蘇姆鎮,下一座山谷裏的小城,那兒很快將被完全摧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