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你,在半夢半醒之間

現在,我們來回顧一下。

你是伊松,全世界僅有的,打開過方尖碑之門還能幸存的原基人。沒有預料到你的人生能這樣拉風。你曾是支點學院的一員,但並不是埃勒巴斯特那樣的明日之星。你是個野種,在人世的荒原中被尋回,僅有的獨特性,是你的天然能力強於偶然降生的普通原基人。你起步不錯,卻早早陷入平台期——盡管沒有任何明顯的緣由。你只是缺少那份創新的渴望,也沒有出類拔萃的動力,至少元老們關起門來開會的時候是這樣抱怨的。你太快就服從了支點學院的清規戒律。這束縛了你。

好事,因為如若不然,他們就永遠不會放松你的韁繩,像他們實際上做的那樣,派你去做那件跟埃勒巴斯特同行的任務。他要把元老們嚇死了。但你不同……他們以為你是安全的那種,被適當馴服過,習慣順從,不太可能偶然消滅掉一座城鎮。結果他們淪為了笑柄。你現在毀了多少座大小城市了?有一座幾乎是故意的。另外三座是事故。但說真的,動機重要嗎?對死者來說,不重要。

有時候,你會夢想著挽回那一切。在埃利亞城,不去動用榴石碑狂攻,而是眼看著孩子們在黑沙灘上快樂地嬉戲,而你自己在守護者的黑色刀刃旁流血而亡。不被安提莫尼帶往喵塢;相反,你返回支點學院,生下考倫達姆。你會在生產之後失去他,也不會有機會擁有艾諾恩,但很可能兩人都還活著。(好吧。“活著”也可以毫無價值,如果他們把考魯放進維護站。)但那樣一來,你就不會在特雷諾生活過,不會生下小仔,他也不會死於父親拳下;你將不會養育奈松,她也不會被父親偷走;你也不會在前鄰居試圖殺死你的時候,把他們全都毀掉。那麽多條人命都可以得救,只要是留在牢籠裏。或者乖乖死掉。

而在這裏,此刻,早已擺脫支點學院那套嚴格規範的束縛之後,你變得極為強大。你救了整個凱斯特瑞瑪社群,代價是凱斯特瑞瑪本身。這代價已經很小了,跟敵人獲勝情況下你們要付出的生命代價相比。你獲勝的辦法,就是釋放了一種古老又神秘的、機械網絡的力量,那體系比(你們的)書面歷史記載的還要更加古老——而且因為你是那樣的個性,所以在學習這種能力的過程中,你殺害了十戒大師埃勒巴斯特。你並不想這樣做。你實際上疑心他想讓你這樣做。無論怎樣,他已經死了,而這一系列事件,讓你成了整個行星最強大的原基人。

這同時還意味著,你這個最強角色獲得了一個保質期限,因為你身上正在發生埃勒巴斯特經歷過的事情:你正在變成石頭。暫時,變化的只有你的右臂。本來可能更糟。將來一定更糟,等到你下一次打開方尖碑之門,或者甚至只是運用了足夠的銀色能量線——不是原基力的那種東西,埃勒巴斯特稱之為魔法。但你別無選擇。你有份工作要做,埃勒巴斯特的贈予,附議的還有難以捉摸的一派食巖人,想要終止大地父親與生命之間爭鬥的那些個。你必須要做的任務,相對還比較簡單,你感覺。只要抓到月亮。封閉尤邁尼斯那道地裂。減輕當前災季的預期影響,從數千年數百萬年,縮短到人類更容易應付的程度——人類有機會活著熬過的那種時長。再永久終止所有的第五季。

但,你自己想完成的那件任務呢?找到奈松,你的女兒,把她從殺死你兒子的兇手身邊帶回來,那家夥在世界末日來臨時,拖著這女孩穿越了大半個世界。

關於這件事:我有好消息,也有壞消息。但我們稍後再談傑嘎。

你並非真正昏迷。你是一個復雜系統的關鍵部件,而那個系統本身,剛剛經歷過一次影響巨大,但操控極差的啟動流程,然後又經歷了緊急關閉,並且沒得到足夠長的冷卻時間,系統表達不滿的方式,是高階化學相位阻隔和誘變素回流。你需要時間來……重啟。

這意味著你並沒有失去知覺。更像是有時半睡,有時半醒,如果你明白我意思的話。在某種程度上,你對周邊事物仍有知覺。行進過程中的顛簸,時而發生的晃動。有人把食物和飲水喂到你嘴裏。幸運的是,你仍有足夠的意識咀嚼和吞咽,因為在世界末日期間,積滿火山灰的道路上,實在不適合用引流管喂食。有幾只手拉扯你的衣服,某物圍住了你的屁股——尿片。此時此地,其實也不適合裹那個,但畢竟還有人願意那樣照顧你,而你也不會介意。你幾乎沒有察覺。在他們給你飲食之前,你不會感覺到饑渴;你的排泄也不會帶來解脫感。生命還在繼續。但它不需要那樣激情地來應付。

最終,醒與睡之間的分野顯得更加清晰起來。然後有一天你睜開雙眼,看到頭頂層雲密布的天空。視野來回搖擺。枯幹的枝條有時會擋住天。透過雲層,隱約可以看到一塊方尖碑的輪廓:那是尖晶石碑,你猜想著。恢復了它通常的形態和巨大體積。啊,還像一只孤獨的小狗一樣跟著你,因為現在,埃勒巴斯特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