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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在Adrienne離去之後,似乎有某個瞬刻,某個極短的時間跨度,四周的空間都被吸去了所有關於聲音的質素。地下室裏,整座Blind Lover陷入某種靜默,某種聲音的酣眠……

“而後,突然有人喊起了安可。原本只是幾位觀眾的此起彼落的叫喊,後來漸漸匯聚成一致的聲浪。似乎全場的觀眾都不敢相信Adrienne就這麽離開了,就這麽簡單告別了她的歌唱生涯。大家都舍不得了。像是以為那響亮的安可聲就能夠將Adrienne從她未來退隱的生活中再度召喚出來一般。

“但我們永遠不會知道Adrineen後來到底有沒有再度出場演唱安可曲了。因為就在那時,在滿場躁動間,在殘余的,晦暗的細微燭光裏,在那像是被老舊膠卷蒙上了一層暗黃色薄霧的空間中,Eros昏倒了——”

Gödel突然停了下來。監視器上,他傷毀之半臉陷落於困惑與迷惘中,而另半臉卻平靜如常。K站起身,雙手抱胸,隔著玻璃凝視他。

“怎麽回事?”K問。

“她昏倒了。”Gödel說,“先是癱軟在座椅上,而後整個身軀又滑了下來倒在地上。我嚇了一跳,跪到她身旁想叫醒她,卻發現她嘴唇泛白,整個人劇烈顫抖。冷汗濕透了她的衣領和前襟。她的呼吸很不順暢。雖已失去意識,但她的胸口明顯劇烈起伏;而後又反射式地嗆咳起來。我摸索著她的脈搏,發現她似乎心悸嚴重。我當下立刻抱起她往外疾走,穿越一簇簇人群,推門離開Blind Lover,小跑步繞到另一條街上,攔了車便往醫院去。

“原先我懷疑是有人趁亂對Eros下了毒手。”審訊室燈光下,Gödel的眼神迷蒙而蒼老,“夜裏。那真是寂寞。古城區的深夜完全沒有馬德裏另一邊新城的熱鬧,反而孤身陷落於大片清冷中。一陣陣被風吹亂的,細小的雪片旋飛在夜空,街燈被無數間歇性黑暗持續分割著。透過車窗,橙黃色燈光規律曝閃。我發現Eros的呼吸似乎愈來愈微弱……

“天氣寒冷,我們都穿著厚重冬衣;潮濕的白色霧氣安靜勻散在幽暗的密閉空間中。我細細檢查了Eros裸露在外的肌膚,包括手掌、手背、頸部、耳後等處,沒有發現任何傷口。

“到了醫院,利用身上偽造的芯片數據,我們順利完成了就診手續。然而在基礎儀器檢查過後,Eros依舊昏迷不醒。我在她身旁守了一整夜。病房中燈光昏暗,時不時聽見護士們在門外亮晃晃的走廊上推著手推車經過。我聽見推車車輪摩擦地面的聲響。我聽見推車上堆滿的針劑與玻璃瓶罐相互碰撞。深夜寂靜,那些聲響竟特別清晰;像某種韻律,某種關於生命的,殘酷的秘密……

“隔日清晨四點,Eros突然醒了過來,只說感到疲倦,除了些微畏光與心搏過速之外,並無其他症狀。然而我們赫然發現,就在這短短幾小時之間,Eros的頭發,大約有三分之二左右,色澤竟已明顯褪淡了。

“初步檢驗結果是‘病因不明’。我告知醫師Eros發色淡化的現象,醫師沉吟半晌,也只建議我們先辦理住院,等候排定進一步的方程式測定儀(Equation Measurement Instruments)[4]檢查。我們擔心身份曝光,但似乎別無他法,只好決定暫時冒險住下,之後再見機行事。

“我們在醫院裏度過了心驚膽跳的第二夜;很幸運地,第三天早上就等到了方程式測定儀。檢查過後,控制室裏,醫師直接告訴我,Eros罹患的是‘科凱恩綜合征’(Cockayne Syndrome)。他淡淡地說,這種遺傳性疾病是DNA自我修復能力缺失所造成,多於嬰幼兒時期發病,在人類身上十分罕見。如果是成年後才發病,以目前醫學界確診的少數病例看來,患者都是生化人……”

“你說,‘DNA自我修復能力缺失’?”K打斷Gödel,“Progeria?”

“是。”Gödel回應,“當然你也清楚。那雖不完全屬於我的專業範疇,但也算是相關領域,我也稍有了解……醫師說,那是一種‘類早老症’。Progeroid Disease。和典型的早老症(Progeria)症狀大致相似,只是過程稍有不同。在人類身上,患者會在正常的嬰幼兒期發育之後,突兀地跳接至老年期,直接步入衰老——”

“我了解了。”K點頭,沒再說什麽。審訊室的黑色空間沉落入一陣短暫的寂靜。

“那時聽醫師提到生化人,我嚇了一跳。”沉默半晌,Gödel開口,繼續他未完的敘述,“我感覺他並無惡意,但也明白該是離開的時候了。我設法通過我的聯絡人向生解方面求援。事實上,自從我帶著Eros離開敘事者影業,我已許久未和組織聯絡。我們算是有著這樣的默契;或許他們也覺得我已經幫了他們夠多忙,不再具有更多情報價值了。我和他們的關系其實原本就不親近,而且我早就不想再幹情報這一行了。斷絕聯系或許更安全些。我想他們也明白我的意思。逃亡以來,我與組織方面唯一的交集,可能僅限於使用他們提供的偽造芯片數據幫Eros辦理入院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