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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沒有人能確認,管制區內,第七封印總部界域中,究竟發生了什麽意外。或許那加速自體演化之類神經生物,終究雜交媾和了“逆演化”類神經生物組,遂進而導致第11對染色體中M水蛭基因的意外突變?(那失控的生化人血色素原料?“倍數演化”所致基因變異之龐大積累?變異之乘數效應?) 或者,那其實又是另一次故障失誤的演化,反時鐘逆行,誤入歧途到了某個不存在的侏羅紀或白堊紀——那原本獨屬於沼澤、裸子植物、龐大蕨類與巨獸爬蟲——一不存在之物種、一巨型水蛭之時代?

又或者,這其實根本與K無關、與“逆演化”無關、與任何意外無關,而竟是另一樁原因不明的神秘陰謀?

沒有答案。然而此刻,於這鄰近第七封印總部的D城,淩空數百米的高樓旅店客房中,K的身後,門板上響起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一陣。接著再一陣。

於那急促撞擊的短暫間斷中,K再次感到被一種奇異的、暴烈的寂靜所包圍。

K沒有理會那連串敲門聲。他只是給自己倒了一杯水,默默踱回床前,緩緩坐下。

在他身旁,沉睡中的Eurydice嘴唇微動。仿佛夢囈。

然而終究未醒。

K自口袋中取出兩顆暗紅色膠囊,和水服下。

夜色正吞食著黃昏。亮度寸寸轉暗。

然而K知道,那明暗的變化無關時序。那僅是因為意識,或暴亂的煙塵。

這不是夢境。K想。這是一場暴政。他不知那該被稱為暴政的形式,或僅是某種虛無核心的衍生物。他不知該以虛假或真實來稱呼它。事實上,若是避開地面,將視野框定於天際,此刻看來,城市之景象依舊安寧祥和,一如往常。

城市。城市機械巨獸的輪廓正浸沒於深邃如海洋的暗藍色天空下。雲霞於彼處掠取了來自海面的銀色微光。如同死亡之標本,城市的心臟猶且酣眠於龐巨如星系般的寂靜之中。

然而此刻,一如古典時代那無聲漂移於黑漠大洋之上的、成群的航空母艦,這城市遼遠的天際線逐漸被那一只又一只的巨型水蛭完全遮蔽。且由於那巨獸形體之全然透明,竟使那所謂“遮蔽”,全像是穿過了一座又一座不存在的,微微扭曲,聚光、散光或倒立鏡像的蜃影之城一般。

旅店內,K已逐漸感覺意識之下墜。

仿佛一漸次渙散分離之物正朝向一無明之黑暗緩慢沉落。(那散逸的光。溫暖的液體。無數生而為人的,甜美瑰麗之夢境。海水泡沫般無可挽回之幸福……)

畫面在K的意識中浮現。

K突然,突然就看見了它。

一幅畫面。化石巖頁般凝止之時間。那個瞬刻。K看見,深海中,沉睡的自己正被一只M水蛭攀附吸食。

仿佛由此刻右側額角搐跳不停的紫色蛭蟲幻化而成。那是一只巨大的,軀體與人齊高的M水蛭。M水蛭攀附於他後背,口器緊緊黏附於他的腦殼。它的體節劇烈漲縮,快速搏動;而正遭吸食中的自己,則似乎知覺全失,肢體松弛仿若僅存皮囊。無邊際的黑暗中,他旁觀凝視著自己全身暗紅色的生化人血液被水蛭徐徐吸噬,攝入其巨大透明之蛭體,而後散布至其腔室之全身;且竟即於數小時之後——如一次染色過程之倒轉逆行,微物之散逸——逐漸淡化、崩解、離析、消融,失卻其色澤……

(這就是獨屬於K自己的,瀕死體驗嗎? )

褪色。仿佛眾多有形體之物盡皆沉落入空無。無聲無色,無悲無喜,沒有夢境也沒有感情,沒有善意亦全無惡意;直至蜃影般冰冷純凈,透明清晰。

一場暴政。一個沒有顏色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