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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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深沉,西風蕭瑟。一道淡黃色的燈柱掠過樹梢,將7號公寓樓和莊璧樓連了起來。

莊璧樓是西都大學的地標式建築,占地兩萬多平米,其建築質量和配套設施水平在整座西都大學名列第三,僅次於辦公樓和體育館。在鄭能諒入學的前幾年,也就是建校六十周年時,三位從西都大學畢業的成功人士合資為母校獻上了這份厚禮,將其作為研究生的宿舍樓,並命名為“莊璧樓”——莊者,謹嚴持重;璧者,君子如玉。寓意深刻,校領導和研究生們都很喜歡。

設計師是從澳大利亞最大的設計公司請來的,建築材料是從方圓百裏內最好的建材市場運來的,施工隊是從校長最親的直系親屬裏找來的,強強聯手,才打造出這座無與倫比的豪華宿舍樓。從高空往下看,莊璧樓好似一個巨大的“Ω”,它的拱面正對著鄭能諒所在的7號公寓樓,宛如一塊朝他們傲然撅起的巨臀。

莊璧樓高達七層,有龐大的地下車庫,正門用大理石砌成,彰顯“莊”的精神;外墻鋪滿白色瓷磚,與“璧”字遙相呼應。樓內每間宿舍只住兩人,裝修擺設不亞於三星級賓館的標間。這令廣大本科生們羨慕不已,因為他們只能住在豬圈般的集體宿舍裏,睡在囚籠似的高低鋪上,聞著汗臭、腳氣、餿飯菜以及其他非人類所能承受的異味雜揉而成的重口味氣息,聽著呼嚕、夢話、磨牙聲以及其他非少兒所宜聆聽的異響交織出的多聲部旋律,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等熬到畢業時不光心力交瘁,而且節操盡碎。

“將來我一定會考上研究生!住到哪裏面去!”霍九建第一次透過宿舍的窗戶望見威風八面的莊璧樓的“大屁股”的時候,曾吐出這番豪言壯語,一如當年面對秦始皇車駕說出“彼可取而代也”的項羽。

“兄弟,費那勁幹嘛?這就是個三星級賓館的雙人標間,三百塊隨你住。”鄭能諒拍拍他的肩膀提醒道。

霍九建一愣,馬上又傲然道:“可那只能住一宿!我要成為那裏的主人!”

鄭能諒哈哈一笑:“那你也不用考研究生,而應該去追校長的女兒才對。”

“我是那種吃軟飯的男人嗎?”霍九建瞪起眼睛,擲地有聲,“我要憑自己的本事考進去!用真才實學吸引校長的女兒來追我!然後成為那裏的主人!”

鄭能諒不放過任何一次打擊他的機會:“要是她喜歡的是真才實學,那你光考上研究生是遠遠不夠的,起碼得讀到博士後。”

“都省省吧,”華泰嶗冷冷地終止了他們的鬥嘴,“校長就一個在美國留學的獨子,哪來的女兒?”

雖然校長沒有女兒,也絲毫不影響學生們把莊璧樓當成大學四年的追求和夢想,哪怕其中很多人都覺得自己是屯在西都大學這座垃圾場裏的一坨垃圾,但垃圾也有可回收和不可回收之分,賣給廢品收購站的價格也參差不齊,所以從兩毛錢一斤向五毛錢一斤奮鬥顯然是件很有意義很激動人心的事。

借著手電筒的微光,望著清冷高貴的莊璧樓,霍九建的心情再一次激動起來:老子平時連看一眼都覺得是褻瀆的聖地,竟然被你這小毛賊給玷汙了!

那名竊賊體形瘦小,一身黑色裝束,連帽運動上衣罩住了腦袋,全然看不清模樣。闞戚智將手電筒瞄過去時,他正從“大屁股”的五樓往四樓爬,應該完成了盜竊正要逃離現場,但此人動作既生硬又笨拙,似乎是個新手。他也發現了照在他身上的燈光,沒敢回頭,手腳馬上加快了節奏,卻更忙亂。

機不可失,時不再來,霍九建一弓身,翻出窗外,迅速向下爬去。要是能親手抓住這竊賊,就算不上《西都日報》,也能得個全校通報表彰,萬一再從竊賊身上追回些貴重財物或者重要資料什麽的,名利雙收更是不在話下。要知道這是研究生宿舍樓,裏面最值錢的可不是什麽金銀珠寶,而是那些重大研究課題的秘密文件,這竊賊很可能是一名覬覦研究成果的“文賊”,所以才沒有職業慣偷的身手,抓起來自然也容易得多。這簡直就是天上掉下來的餡餅,負責課題的導師一高興,說不定直接就把他破格錄取進研究生院了,即使不破格錄取,對他將來考研也會有極大的便利。正是出於這些考慮,霍九建才沒有大聲呼喝,生怕被別人搶了頭功。

但已經有人搶在他的前面了,鄭能諒本來就離莊璧樓更近,一聽到闞戚智喊“有賊”時,便毫不猶豫地沖向了目標。他本沒有霍九建那麽出眾的身手,也沒有為考研鋪路的美好願望,他之所以沖上去,完全是因為手裏的那張照片。那不只是一張照片,更是一個偶像、一種信仰,面對偶像的注視和信仰的鼓舞,鄭能諒瞬間爆發出全部的正能量,別說見義勇為抓竊賊,就是舍身取義炸碉堡,也絕不含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