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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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分後的第一場雨落了下來,氣溫漸涼,白晝漸短,西都大學廣播站的稿件也豐富多彩了起來,這一切都暗示著,軍訓已時日無多。

為了配合軍訓,校廣播站特地將中午和傍晚這兩個黃金時段奉獻了出來,還抽調了三名聲線最優美的播音員提供服務。這都是裘比軾智慧的體現,他深知工作成績“一分做、九分吹”的道理,覺得如此盛大的活動不能默默無聞,於是向莫大隊長建議,規定每個班每天至少向廣播台投稿一篇。這任務不算多,但要求不低,必須思想陽光、內容健康:一切表達贊美、歌頌、感恩、敬佩、表決心等情感的皆屬上乘之作,而任何帶有抱怨、厭倦、煩躁、抑郁、憂傷等情緒的都是不健康次品。

在這一標準的約束下,學員們都只能強壓真實想法,戴上面具,激活演技,用中規中矩的筆調寫下一篇篇孿生兄弟似的套路文交差了事。只有在軍訓臨近結束的這幾天,大家心情都普遍好轉,才出現了不少帶著真情實感的精妙文字,可見西都大學並不缺才子,關鍵看上頭是什麽調子。

309宿舍也有才子,剛收到這項指標時,華泰嶗馬上就想到一位理想的人選:“諒仔,這任務不就是為你量身定做的嗎?”

鄭能諒一愣:“憑什麽啊?”

“它要求的全是正能量元素,你不就叫鄭能諒嗎?”

“你還叫話癆呢,瞎掰的功夫更是強項!而且你還是傳說中的‘歌後’,文藝氣質濃,擔此重任最合適不過了。”

“要說還是你更文藝,你看咱們宿舍裏誰的書架有你的豐滿?何況你還天天寫日記,筆杆子肯定硬啊!”

“我寫的可都是情書,卿卿我我的廣播站敢發嗎?你就不怕我把糾察隊給引來啊?”

“文藝本就一通百通的,情書、八股文都要好文筆,你能者多勞,可別謙虛了。”

“你也忒天真,寫這種廣播稿光有文學素養就夠了?不還得靠臉皮厚撐著嗎?要我調侃逗樂還行,歌頌、贊美什麽的就太肉麻了。”

“你就當是歌頌贊美你的心上人唄!把寫情書的那份激情和臉皮挪過來嘛,也沒那麽難。”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同室操戈相煎何急?你要再這麽坑我,我可要把你的‘光輝事跡’都寫進廣播稿裏去了哦。”

聽他倆唇槍舌劍地較量,另外幾個人都不敢輕易插話,生怕引火燒身,連自詡最文藝的闞戚智也欲言又止,寧可將才子名號拱手相讓。華泰嶗見討不了便宜,只好揮手止住爭論:“算了算了,我看要不這樣,今後每天的廣播稿就由當天第一個露出笑臉的人來寫!”

霍九建不太明白:“這邏輯怎麽來的?”

“很簡單啊,”華泰嶗解釋道,“你想,寫這種陽光健康的廣播稿不正需要好心情嗎?愁眉苦臉的人怎麽可能寫得出呢?所以誰第一個露出笑臉,就說明他當時具備了寫稿的首要條件,當然應該趁熱打鐵寫。”

冉冰鸞點點頭:“聽著還挺有道理的,可怎麽樣算笑臉呢?他這表情算嗎?”說著,他指了指對面上鋪剛探出腦袋的谷二臻。

谷二臻連忙捂住兩角翹起、憨態可掬的大嘴:“我天生就這副嘴臉,你咋不找彌勒佛去寫?”

鄭能諒總結道:“歌後的這個方法不行,生理歧視不說,還等於變相逼迫大家情緒低落,而且明顯對笑點低的同志不公平。”

最後,309宿舍統一了意見,一人一天輪流寫,一個月下來每人平均受五次折磨,忍忍也就過去了。沒想到忍到快結束時,裘比軾又放了個大招。

為了迎接軍訓大收官,西都大學學生會主辦的校園雜志《西都風》準備出一期特刊,展現學員風采,展示訓練成果。往年軍訓結束都是一場聯歡會敷衍了事,裘比軾這個出特刊的創意讓領導們眼前一亮,充滿了期待,這就意味著不能敷衍了事,奈何《西都風》的編輯們敷衍慣了,於是就把任務分攤下去了事。

分攤的方式很科學,每個小隊負責一頁版面。在大多數小隊長明白這一規則的玄機所在之前,幾個頭腦靈活的小隊長就已經搶先把封面、封二、封底、目錄等版面一一認領走了,按理說目錄這一頁不該算入其中,但認領這一頁的小隊長和莫大隊長是同鄉兼高中校友,自然另當別論。剩下那些領取文字版面任務的小隊長們雖然不太爽,卻也都不擔心,畢竟不用他們親自動筆,手下自有壯丁。

旅遊英語專業所屬小隊的小隊長一眼就相中了鄭能諒,畢竟文藝這種特長就像絡腮胡一樣,想藏也藏不住的,剃得精光還會留下青印。雖然自軍訓以來,小隊長同鄭能諒對話沒有超過三句,但他從別人口中、廣播稿的質量、宿舍擺設等細節都不難發現這小子就是完成任務的不二之選。